第42章

潮北7號院是淮清排得上號的豪宅別墅區,沿河而建,進門可以看見高杆的石榴樹努力向上生長。沈家庭院裏則種了兩棵別的,一棵是黃楊,還有一棵也是黃楊。

沈西淮曾經有段時間一直覺得黃楊樹長得不太好,屬於樹屆裏面的歪瓜裂棗,他總想著給它換了,他媽柴碧雯有天丟給他一本樹木百科全書,要他自己挑,等他選中上頭的意大利柏樹,他媽把書收回,說你自己看著辦。這話的意思是要他憑借一己之力換掉,務必不能用家裏的一分一厘。他去花鳥市場給人當小工,淮清人喜歡提籠架鳥,他偶爾也忽悠淮清大爺帶薪給人遛鳥。等手裏有了點基金,能買得起樹,他卻不急,搖身一變成了“倒爺”,小攤子上擺著淮清人離不開的茉莉花茶,燕京和中南氵每不敢放太明顯,一張布遮著,顧客來了順口問一句,賣得反而比茶好。

那段時間他每天固定時間去練琴,小路主動請纓來幫忙,並要求三七分成。等晚上他回來,小路剛被城管追著跑了幾條巷子,攤兒沒了,錢沒剩下幾塊,小路說,二哥你還是去賣唱吧,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就是被桐桐的同學多看幾眼麽,實在不行你蒙著眼睛。他不樂意去,把剩下的錢數了數,還往裏搭了百八十,一起卷給小路,勉強算是跟他五五分了。

後來那兩棵意大利柏樹是從沈西桐那裏拿錢買的,西桐自始至終都不知道,只知道她那位面若冰霜的哥把剛拿的信息學奧賽獎學金丟給她,她自己不稀罕,身邊的同學卻哇哇大叫,不知道在哇什麽。

只是柏樹最終沒有種成,沈西淮某一天忽然覺得那兩棵黃楊樹看起來特別順眼,時不時就給它倆剪枝捉蟲施肥。不久後樂隊取名,要他拿主意,他直接用了樹名,西桐直呼土,柴碧雯卻覺得還成,又說院子裏兩棵黃楊樹的樹苗就是兄妹倆當初自己挑的,哥哥選的大葉,妹妹要的小葉。

雨漸漸小了,黃楊樹在風裏微微晃動。

沈西淮從車裏下來,沒撐傘,冒雨穿過院子,快步進了屋。

柴碧雯正坐燈下看書,聽見門響,摘了眼鏡回頭。

“這大半夜的夠嗆,下著雨呢,也不知道撐傘。”見人要往對面坐,又作勢要攔,“誒,你倒是先擦擦,別把我沙發給弄濕了。”

沈西淮卻直接坐了上去,手肘撐腿上,身體微微往前傾,沉吟著不說話。

柴碧雯看明白了,這是有事兒找她,但她不急著問,觀察他兩眼,又將視線挪回書上。

“你爸剛來電話,說你立項要做音樂產品,怎麽都沒聽你說起?前兩天你人在外頭出差,又把一家遊戲公司給起訴了?”

前者是私心,後者是工作,沈西淮只簡單解釋,起訴是為了維護觸動原創設計師的合法權益。

柴碧雯不置可否,又狀似不經意地問:“明信片拿到了?”

明信片是她昨天無意發現的,出院子時順手打開郵箱看了眼,沒想到真有信件。她向來尊重家裏孩子隱私,沒打算細看,只是那明信片上的海景讓她想起那天車上的女孩來。那時她試探未果,只好閑聊幾句,知道她要去海島出差。她心下一動,將明信片翻過來一看,竟真是海島寄來的。

內容她看不太明白,只想著得趕緊讓她那兒子知道。

上回在車上聊天她就清楚,這事兒急不來,還有得等,保不齊還等不來。可不管內容如何,單是寄明信片這事兒多少就有些曖昧,說不準還有希望。

她擡眼望過去,對面的人卻仍是那副不上心的樣子,低聲應了句:“嗯。”

她忽然氣不打一處來,剛要開火,卻又聽他問:“爸什麽時候回來?”

她按住火氣,“剛電話裏說要多耽擱兩天,上回跟你說你爸常回來,現在可好,大半個月都在外頭,話果然不能說太滿……怎麽?公司又有什麽新動作?”

沈西淮否認,“我待會兒給他電話,要他明天趕回來。”

柴碧雯這回直接將書合上,神色一斂,只聽對面那頗為嚴肅的兒子繼續說:“我回來拿戶口本,明早去領證。”

她腦袋猛地一嗡,嘴微張著,好一會兒才問:“是……跟靜安?”

“對。”

“……”

柴碧雯腦袋仍有些亂,片刻後又很快鎮定下來,她將書放到一邊,又摘了眼鏡。

半晌後說:“你先讓我想想,戶口本兒在樓上,自己去拿。”

見面前的人起身出了門,她忙把電話打出去,等對面一接通,她立即低吼道:“你兒子要結婚了!”

沈西淮拿著戶口本下樓時,柴碧雯剛打完電話,臉上看不出太多情緒。

沈西淮剛重新坐下,就聽她說:“你爸得明晚才能下飛機,我問你——算了,也不用問了,這事兒也就你能幹得出來,不過靜安能答應你,不是跟你一樣昏了頭,就是太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