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淮清的十一月已經很冷,靜安在回醫院的路上接到Demy電話。

Demy說ZL剛剛終於回電,目的卻是希望微本可以刪掉長文,跟他們協商後再一齊發布公告。微本當然不會配合,要求ZL刪除照片和評論,停止惡意引導,ZL含糊其辭,沒有給出明確答復。

靜安並不意外於ZL的做法,Demy卻氣得夠嗆。他當初知道這個方案有問題,可作為乙方沒有多少話語權,他也可以預想到ZL要面對的輿論,但他沒想到ZL會反水,更沒想到他們會沒有操守到這種地步。

他壓住憤怒,“我剛剛跟公司提交了申請,希望公司可以出面為你個人發出律師函。”

靜安其實已經不太在意網絡上的聲音,她制片了一個她自己也不認可的廣告,承擔一定罵名是必須的。她不知道ZL還會不會打款,但無論怎樣,她都打算將自己的獎金捐出。

那邊Demy又問:“你提前聯系的哪家律師?”

“Leah家是開律所的,你知道麽?”

Demy腦袋立即大了,Leah的那對律師父母十分嚴肅,也很嚴謹,他們不允許Leah加班,多次給公司打來投訴電話,說違反勞動法,就差直接起訴。

“他們已經申請立案?”

“暫時還沒有。”

靜安多少認為這件事有些滑稽,倘若真的立案,雖然廣告屬於ZL,但是由她制片,這看上去像是她在狀告自己。

“你會想到這一步,是早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靜安沒有否認。

她這段時間總是想起Demy用在沈西淮身上的那句話,“盡量往壞處想,怎麽想都不為過。”他的擔憂不是完全沒有道理,但她不會那麽去想沈西淮,反倒是這次項目確實讓她作了不少最壞的設想。

Demy沒有立即掛斷電話,靜安直覺他還有話要說,可片刻後他只說一句“掛了”,直接收了線。

她沒有多想,點開唯一置頂的聊天界面。

最新一條消息她已經查看過,寥寥幾個字,是告知她他剛下飛機。

他始終是這樣,三言兩語,幾乎沒有多余的話,讓人覺得他很冷,也冷靜,好像沒有什麽事情可以撼動他的情緒,可她分明能從他身上感受到一些別的東西,那些東西帶有溫度,而她尤其貪戀那點溫度。

她想起樓梯間裏他的那個擁抱,想起他在梁相宜跟鄭暮瀟的注視下跟她爸媽問好,想起他在車裏用獨屬於他的方式安慰她。

她其實每天都要想他,只是現在尤其強烈。她搖下一點車窗,讓冷風從窗縫湧進來。

出租車停在醫院門口時,她暫時將紛亂的心緒拋去腦後。

約翰·厄普代克說過,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是你自己的生活。

靜安尚不能認同,ZL事件讓她窺見了生活中十分肮臟的部分,讓她在承受了那麽多惡意之後有短暫的崩潰失控,但她並不會因此就徹底悲觀起來。忘記是哪位作家說,痛不痛的事情,我們可以自己決定。它在當下或許是一根刺,但放在整段人生當中,是閃亮的勛章也不一定。

頭頂那撇月亮一如幾年前那麽黯淡,那時她不確定是否留美,時間一晃過去,她最終還是回了國。

站路旁喝掉一整瓶冰可樂,她不再那麽困,轉身上了樓。

爸媽見她回來得晚,不免關心幾句,她閉口不談,只說工作積攢太多,多花了點時間。

“陪奶奶說會兒話,待會兒就回家休息。”

靜安應著,進了病房。

奶奶剛醒不久,不怎麽吃得下東西,精神還沒恢復,臉上卻帶著笑。

靜安坐床邊給奶奶講這次出差的見聞,奶奶說進醫院前還在看她發來的海景照。

“我就想啊,我家寶貝孫女兒連照片都拍得比別人生動好看呢,我可得撐住,不然得錯失多少好照片呀。”

靜安眼眶一熱,“我拍得可不好,等明年天氣暖和了,我們跟爺爺一起去看,晚上可以露營看星星,早上蹲點看日出。”

“就你這細胳膊細腿兒的,紮營可夠嗆。”

“那我現在就開始練起來。”

話落,旁邊手機亮了下。

她進病房前暫時將工作群消息屏蔽,原以為是Demy,點開卻是沈西淮。

只三個字:“在哪兒?”

她回:“在醫院。”

“十五分鐘後下樓來一趟。”

正要回復,旁邊奶奶問:“是工作消息呢?都這個點兒了。”

靜安匆忙回了個“好”,又回頭跟奶奶否認。

奶奶笑起來,縱然是工作上的好消息,她孫女臉上那點笑也不該是那麽個意思。

“朋友呀?”

奶奶的話裏並沒有打探的意思,靜安坐回床邊,將下巴擱到奶奶手邊,隔會兒說:“奶奶,不是朋友……是我喜歡的人。”

奶奶“呀”一聲,去碰靜安的臉,聽她繼續說:“我想跟他坦白,但是我不確定他喜不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