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穿堂而過是驚風,雨如琵琶琴弦,重重疊疊錯亂,胡亂砸在人的身上,冰冷得疼痛。

雨似乎知道周宿在等,竟然越來越兇猛,像是千方百計都要阻攔這場見面,像是在用這種方式勸他放棄。

看著阿銀跑遠的背影,周宿緩慢伸手遞到窗外,雨落在他手心,是能滲透骨肉的涼。

他看著遠方飄渺的山,不斷墜下的雨,緩慢握緊手中的雨。

他能感覺到自己活不長了,能抓住的東西也在一點一點減少。

真叫人舍不得,這些和葉青堯一起看過的天空,青山雲霧,觸摸過的雨,聞過的空氣,都異常可愛令人懷念。

是啊。

他還沒有離開就已經開始想念了。

居然有一天,他會變得這樣多愁善感,到現在都有些不敢相信。

笑了笑,周宿收回手,把手裏握住的雨輕輕放在心口。

他當然還記得初遇葉青堯是個雨天,很多次對她動心也是這樣的天氣。

她穿著旗袍,撐一把油紙傘閑庭信步,就那樣漫不經心地走進他心裏。

大概他真是要死了,竟然看到許多過往的畫面,一個又一個的葉青堯撐著傘從窗外經過,卻都不曾為他駐足。

周宿瞧得歡喜,唇顫抖著緩慢翹起,後來漸漸有些看不清了,眼裏厚重的水霧讓她身影變得模糊,睫毛稍微闔動,就有什麽從眼眶裏滾出來,接二連三止不住。

真是……

窩囊啊。

她不會喜歡的。

周宿苦笑著擦掉臉上濕潤,碰到鼻子裏流淌出來的鼻血,舉起手定定的看了一會兒,索性不擦了,側身將頭埋進枕頭裏。

他瘦削的身體被框在這一景窗戶裏,枯骨般瘦的手指抓緊被子,像在忍耐劇烈的疼痛和哽咽。

可不管是什麽,最後都被雨聲凐滅得幹幹凈凈,不會被葉青堯知道。

阿銀還在跑,顧不得打傘,狂奔到葉青堯所住的地方,用力拍打她的門,迫切而焦急,在雷聲交疊裏一聲聲喊著“葉坤道”。

門始終沒有開,屋裏的葉青堯正提筆作畫。

當然,她聽到了敲門聲,但有個規矩,寫字作畫時不喜歡被人打擾。

阿金知道這個規矩,所以無論外頭的呼喊多麽驚慌無助,就算她再怎麽著急,也不敢輕易造次。

她了解阿銀,他素來沉穩可靠,今天這麽慌張,一定發生了很嚴重的事,很可能和周宿有關。

阿金好幾次想求情,可看到葉青堯沉靜疏離的樣子,總是沒來由冷靜下來。在這一點上阿金很佩服她,她到底是如何做到這樣從容不迫,一點兒也不會被外界幹擾?慢條斯理點顏料,拉袖,提腕下筆,任雨聲狂亂,任阿銀歇斯底裏,她不為所動,一心作畫。

阿銀見裏面的人不回應,心裏頭更著急。

“坤道!葉坤道!我家先生快不行了!您去看看他可以嗎?求您去看看他!”

聽到那句“不行了”,阿金驚懼地扶住桌角,震驚地看向葉青堯,而葉青堯塗畫的手只是略微停頓,就繼續提筆。

“坤道!”門外傳來阿銀撕心裂肺的祈求聲:“我給您跪下!求您去看看他!”

然後她們都聽到了膝蓋重重磕在地面的聲音,阿金也立刻跪下來,“坤道!”她聲音帶著哭腔,“求求您了!可憐可憐我家先生!”

葉青堯放下筆,回頭淡淡看著她。

門外不斷傳來阿銀哀求的聲音,阿金同樣焦灼,他們都在害怕周宿會死,那麽她呢?

葉青堯問自己。

她感受到的只是無趣和乏味,或許有一點波瀾,但就如一顆石子扔進風平浪靜的大海,實在掀不起任何波瀾。

“見我做什麽?”

阿銀聽到她的聲音,雖然還是那麽淡漠平靜,卻讓他差點喜極而泣:“您對他很重要!您是他喜歡的人,深愛的人,這世上唯一牽掛的人!”

阿金贊同的急忙點頭,想將準備好的求情話說出來,葉青堯輕輕彎唇,“可他對我不重要,於我而言什麽都不是。”

阿金怔了怔,呆呆看著她婉約溫柔的微笑。

的確。

溫柔這個詞語像是為葉青堯量身定做的,她隨便笑一笑,說兩句話,便如三月春風。

有她在,仿佛萬事萬物都能染上歲月靜好,就連此刻瓢潑的大雨,竟也為她折腰,甘願做陪襯。

她手握菩提含笑垂眼,不像人,而像是神在凝視眾生相,冷眼旁觀與她無關的生死。

阿金數不清這是第幾次替周宿感到可悲,他愛上的根本不是普通人,而是沒有感情和情緒,踮著腳也夠不到的清冷月亮。

“落葉是要歸根的,周先生離開之後早日把他送回淮江吧。”

阿金泄了氣無力的跪坐在地,周宿可能自己也想不到,他為葉青堯放棄這麽多,折磨自己到這個境地,得到的只是一句輕飄飄的“落葉歸根”,何等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