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秦觀月知道顧珩有不得不去的理由,他此生所求,不過是為了李氏全族能夠洗清冤屈。

因而她沒有阻攔顧珩,即便孟夫人她們比她還要著急,她也只是同她們說一句“珩郎自有他的辦法。”

她與顧珩都是不受命數眷顧的那類人,他們同樣脆弱且可憐,因而只能築起高墻,將所有人都隔在墻外,這樣就沒人能傷害到自己。

說來可笑,先前她和顧珩相互試探,從不信任彼此,可到了如今,她居然成了最能體切顧珩的那一人。

然而就算她白日在眾人面前裝的如何輕松,可真到了臨行的前一夜裏,秦觀月卻睡不著了。

顧珩在旁似已安睡,面容平靜,只余下幾道清淺的呼吸。

秦觀月借月光看他,心裏陣陣泛著酸。

原來她並不似在人前那般坦然,她害怕極了,甚至在白天她從來不敢問顧珩的打算。

陸起章已經全然不顧大局和體面,可顧珩卻不會完全棄下這些。縱然她從來信任顧珩,可面對這樣一個瘋子,還是不能同往日而語。

不知覺間,側臉觸到一陣涼意,原來是眼淚打濕了枕頭。

“月娘。”

顧珩忽然開口,秦觀月手忙腳亂地拭去眼角的淚:“我擾著你了。”

“沒有,我擔心你和孩子,也沒睡著。”

秦觀月沉默了半晌,最終沒忍住問他:“珩郎,可以不去嗎?”

顧珩吻去她眼角濕潤的痕跡,將她抱在懷中:“在孩子出世前,我一定會回來。”

顧珩此去必然兇險萬分,但顧珩執意如此,秦觀月不好再做阻攔,只是為他準備好了行裝,還在其中偷偷藏了一枚平安符。

然而顧珩出發前,宮裏突然傳來消息,燕帝退居行宮,尊為太上皇,天下不可一日無主,如今朝中只有襄陽王陸起章堪當大任,故奉為新帝,改年號為昌泰。

這二字實在可笑,順昌安泰四字,與如今的天下又有什麽關系。

此事擾亂了顧珩的計劃,讓顧珩只得滯留在這裏。秦觀月松了口氣,但她未料到陸起章行事愈發可怕,居然連新帝的聲名都不顧,寧做萬人唾罵的暴君,也勢要找出顧珩。

這似是一場毫無預兆的驟雨,吹斷了史官手中的筆,將一切暗流湧動與不堪書寫的秘聞隱於不察之處。

初五朝會,陸起章以九五之尊登大寶,金玉之下,百官朝拜,山呼萬歲。

陸起章眉眼微闔,仿是對於萬物皆平的一種倦怠,他的目光不自覺地看向身前案上呈放的玉璽,他有些心悸。

只有陸起章自己知道,眼前這枚玉璽同寶冊,是假的。

燕帝退隱之前,陸起章與燕帝有過一次交談,而這種促膝長談進而轉變為一種逼迫,逼迫燕帝交出皇帝金印。

令陸起章意外的是,燕帝昏睡之前要咬死了話口,再問不出別的。

但時不可待,顧珩不知何時而返,若不趁這個當口登基,這才是白費的好時機。

當夜,陸起章便命人找尋良匠,幾乎在一夜之間,天邊泛白時,陸起章便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而那幾個知曉內裏的匠人和奴婢,亦悉數奔赴黃泉了。

大殿上,玉璽和寶冊是被紅綢蒙著的,無人可窺仔細,雖不合規矩,但如今陸起章稱帝已成定局,再無人敢置喙一二。

待群臣行完跪拜之禮後,陸起章沉聲道:“今天下以平,唯二事令朕憂心,城陽王自謀逆罪後便不知所蹤,司法處也未得回信,今朕登大寶,孰是孰非,當再議,諸卿當共察此事。”

文武百官稱是,但明眼人不細思量便知,陸起章哪裏行的是仁孝之道,他怕的是這帝位不穩,唯一的兄長再來搶奪。

陸起章清了清嗓子,繼而說道:“論及謀逆,還有一人合該共誅。”

陸起章故意頓了頓,想看看階下是否有主動附庸的,但等了半晌,眾人皆噤聲不作。

“顧珩。”陸起章自己續起了自己的話。

“朕先前憂心國事,無暇顧及搜捕之事,先前只是草草緝問,如今有精神了,該好好整辦了。”

陸起章的聲音回蕩在殿內,大殿中官員不少,但抵不過這高聳的梁柱和大開的殿門,陸起章“好好整辦”四個字縈繞在殿內,經久才堪堪散去。

原本千鷹司蔣氏現已提拔為宮中總衛的提督,而今在新帝身側當值,見眾人尚在猶疑,便第一個站了出來,俯首道:“是。”

未及眾人附和,陸起章勾出一抹極為詭異的笑,而後拍了拍身側的扶手,長嘆一句:“看來,朕這大殿之中,尚有不辨黑白,不忠君的臣子啊。”

蔣氏似與陸起章早已串聯好,這話像是信號,剛一落地,蔣氏便擡臂招手,隨即一行穿戴齊備的兵卒持刃上前。

“司學監的王永德,中樞西屋的陳向侃,國禮監的周秉筆,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