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丞相,為什麽這麽久才來……”

觀月長長的睫毛上掛著兩滴剔透的淚珠,輕輕一眨,便晃悠悠掉落在臉頰上,順著流到了小巧的下巴尖兒上。

顧珩回過頭,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幅情景。

他從未受過女子如此淚光漣漣的質問,一時只能沉默以對。

與往日打扮光鮮、傲視群芳的模樣不同,拾翠殿中的秦觀月,披著顧珩的雪袍,嬌小的蘭軀瑟瑟縮在寬大的袍中,像是一只落雨的幼鶯,散亂的墨發襯著光潔雪白的玉頸,脆弱且孤弱,如同不堪一折的花枝,顧盼生憐。

實則顧珩無須向秦觀月辯白什麽,但看著她因啜泣而起伏的肩膀,心底竟生出一種難以言說的愧歉。

“我與周尚書談事,耽誤了些時間。”

話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了下。

燕帝將這半朝江山拋給他,亟待處理的宮事朝務密如流水,每日經他手的奏章堆積如山。光說今晨,小至燕宮南苑補栽植株、大至探查淮郡鹽政、核銷各州各部銀糧等事,都尚未解決。

他拋下如此沉重的擔子來替她解圍,本就是莫大的恩情,他為何還要向這個滿腹心機的虛偽女人多作解釋。

顧珩不再說話。

秦觀月暗自觀察著顧珩的神色,細微至他抿唇的動作皆被她收入眼底。

她在心中布著一盤謀劃深遠的棋,她與顧珩見面幾次,向他假作受傷以換他相助、假意獻寵以激他改變、又剖陳往事以換取信任。

每次她皆以眼淚示之,扮作我見猶憐的模樣,將自己的身段放低,煽動他的惻隱之心,融化顧珩外表覆蓋的冰霜。

女人的眼淚該是適時的武器,若是多了,則泛濫。

會膩。

觀月見好就收,撚起帕拭去眼角清淚,原本委屈埋怨的情緒漸漸平息。下一步,是引惑,激發顧最原始的渴求,勾起一片足以燎原的野火。

“丞相百忙之中來這兒救我,是我一時情急口不擇言了,丞相莫怪。”

眉目似畫,她半含歉疚地側靨,聲音輕輕柔柔,與艷極的面容形成極強的反差。

“還好丞相來了。”

一字一字,情真意切。

可落在顧珩耳中,就是虛情假意。

即便到了現在,顧珩仍然覺得,比起她空泛虛無的神識品格,其美艷的皮囊更不值一提。也只有秦小世子那種庸俗的紈絝之輩,才會被這些膚淺的皮肉所吸引。

他將視線側向一邊,不再去看這個滿嘴惑言的女人,心間卻似乎還是不可免地泛起了波瀾。

秦小世子事涉隱秘,墨隱去清平觀傳了口信後便沒再跟上來。眼下殿內只剩顧珩與秦觀月兩人,“走吧。”

秦觀月肯首,那雙攪弄雲魂的眸子卻向殿外遙遙睇去——

“丞相,好像有人往這兒來了。”

顧珩皺了皺眉,邁步走向殿門處,透過兩扇半掩的門縫,看見拾翠殿外的海棠樹後,一名小宮女神情鬼祟地向拾翠殿走來。

聽著屋外的動靜,觀月心急如焚,也走到門前,懼怯地握住顧珩的袖子。

“丞相,還是躲一躲吧。”

燕帝仰仗顧珩才智,即便今日秦觀月與顧珩同時被發現,燕帝也不敢處置顧珩任何。

可秦觀月只是一介妃禦,若被扣上丞相私會,穢亂宮闈的罪名,就算是秦國府在身後撐腰,她也定會被重重處置。

觀月按捺不住,轉身就要向內閣的層層簾幔後面躲,可門外的腳步聲漸近,似乎已經要來不及了。

“過來。”

情急之際,一雙冰涼的手握住了觀月的手腕,將她拉入懷中,帶著她躺倒在一旁逼仄狹小的高櫃之後。

幾乎是同時,殿門啪地一聲被推開,強烈的日光自天際流瀉在拾翠殿中。

兩人不約而同地透過高櫃底下的縫隙向殿門處看去,只見一雙繡著鴛鴦戲水紋樣的軟鞋邁了進來,緊隨其後的,是一雙侍衛雲靴。

秦觀月不由得呼吸一窒,下意識地將視線收回來,卻對上了一道更為幽深的目光。

拾翠殿荒置已久,這高櫃之後是殿內惟一一處可以藏人的地方,但這裏極其狹窄,僅能容一人躺下。且由於久年失修,高櫃早已枯朽,只消稍一觸碰便會發出吱呀的響聲。

觀月不敢動,只能將整個人蜷縮起來,細潤的掌心緊張地抵著顧珩寬闊的胸膛,幾乎她只要稍一垂首,便能碰到顧珩的鼻尖。她還披著顧珩的雪袍,袍擺垂散在顧珩身上,如同軟綿的雲霧繚繞著蒼翠的雪松。

又是吱呀一聲,殿門被人重重關上,宮女嬌怯的低語在靜謐的殿內顯得極為清晰。

“鐘郎,我怕……這裏不會有人來吧?”

“放心吧,這地方連宮裏頭的野貓都不來,況且現在正是午憩的時候,不會有人的。”男子竭力著壓抑著急躁,卻還是急切地上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