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挑明
皇帝的腳步陡然一頓, 看向她,神色有些恍惚。
外殿燈火昏暗, 內殿一片輝煌。她站在明暗交界之間, 一身珠光寶氣,仿佛九天之上下凡的神女。
他怔了怔,望著她吃吃地笑出來, 伸出手:“阿婉。”
徐思婉走上前去,朱唇亦勾起一弧笑意,眉目間帶著他所熟悉的妖艷,擡眸迎上他的視線:“臣妾睡不著, 過來陪陛下待一會兒。”
“好, 好!”他連連答應,心照不宣地不提亂兵入京的事。
她便在側旁的椅子上落了座, 風輕雲淡地命宮人上了茶, 還尋了一本書來讀。
齊軒看看她,亦坐回禦案前, 隨手翻過一本奏章來看,卻還是遮掩不住那股煩亂。
徐思婉心下玩味地想,過了今日,那奏章就再也不必看了吧。
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他近來的不安。一分分急奏送進京裏, 卻鮮有哪本是捷報。衛川這一戰打得摧枯拉朽, 本就已千瘡百孔的朝廷根本無力應對, 他一次次地排兵布陣、一次次地兵敗如山,那種無力感……看著讓她著迷。
如今,終於到了最後一日了。
叛軍雖入了城, 但城中尚有將領帶兵抵抗, 大概還能撐上幾個時辰。是以整個皇宮現下都還很安靜, 安靜得與平日沒有什麽分別,只是誰都知道,大魏的氣數已然盡了。
趁著翻書,徐思婉不動聲色地掃了皇帝一眼。
她幾是到此時才真正明白,原來昏君和昏君也是不一樣的。人們最熟悉的昏君,大概便是極盡奢靡又貪戀美色的那一種,他們就像個紈絝子弟,總有辦法敗盡萬貫家財,又全無憐憫之心,便可置百姓的水深火熱於不顧。
而齊軒,是另一種。
他並無多麽窮奢極欲,對於美色也猶有克制。所以哪怕到了最後,朝臣們對他也並無太多怨言,甚至心甘情願地將他的日漸暴戾視為家國動蕩之下的情有可原。
唯獨徐思婉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
他看起來再道貌岸然,也不過就是個偽君子。他骨子裏透著狹隘、陰暗、多疑,一些心思猶如陰溝裏的蛆蟲一樣見不得光。同時他也並無什麽堅持,一顆心總會被輕易動搖,又極會自欺欺人,總能為自己找些開脫的由頭,讓自己覺得,他從未做錯過什麽。
這樣一個人坐在皇位上,實在是天下的不幸。
她也曾設想過,若他不是這樣的人呢?
若他不是這樣的人,她復仇大概就不會這樣簡單了,因為一個心思堅定的人不會輕易地被她蠱惑,若骨子裏沒有那麽陰暗,也就不會被她輕輕一挑唆,就對先皇後、對宗親下手。
可再深一步想,倘若他不是這樣的人,秦家滿門大抵也就不會覆滅了,以她現下的年紀,大概也正在京中當一個養尊處優的官眷,何必費心復什麽仇?
徐思婉一頁頁讀著書,心下思緒百轉。
過了約莫一刻,外面傳來了哭聲。是女子的聲音,似是被人阻著進不來,便在殿外苦苦哀求道:“陛下!放臣妾一條生路吧!”
徐思婉眼底眸光一凜:到底還是有嬪妃想法子出來了。
他屏息看向皇帝,果見他故作平靜的臉上怒色頓顯,拍案而起,怒不可遏地喝道:“誰?誰這樣坐不住!朕還在這裏,她便想另尋出路了?”
言畢他又焦躁地踱起來,途經一名宦官身側,驟然伸手,雙手拎起那宦官的衣領:“去,殺了她!賜死!”
那宦官被嚇住,應話都打了結巴。徐思婉趁機睇了眼小林子,聲音不輕不重地道:“你去辦。”
“諾。”小林子心領神會,垂眸退到外頭,一捂那宮妃的嘴,不由她掙紮,直接拖遠。
蠢貨。
徐思婉遙望著那嬪妃的身影,雖沒看出是誰,心裏卻了起來。
她聽聞大軍破城便命宮人們將嬪妃都看起來,怕的就是這一出。
以齊軒近來的性子根本容不得她們這樣來求什麽活路,敢求到他面前的,無非都是冤死而已。
反倒是衛川那邊,既從一開始就打出了“只誅昏君,不擾百姓”的名頭,便也未見得會將宮中嬪妃趕盡殺絕。誠然,她們的後半生或許都不會太好過,卻也總好過在這裏死了強。
好在她還能讓小林子去辦,若沒有禦前宮人非得在這會兒橫插一腳,那人的命便也還能保住。
小林子在一刻後回到了內殿,徐思婉不作聲地望過去,他垂眸,做了個示意她安心的眼色。
自此之後,殿中便又是漫長的安靜。徐思婉的書讀完了,便讓人置了案幾、又捧了琴來。
她的琴技算不上好,就像許多官家小姐那樣,會而不精。宮中多才多藝者眾多,更有像瑩妃那樣技藝絕佳之人,因此自入宮以來她就沒怎麽撫過琴,更不曾在皇帝面前彈過。
於是這倒令皇帝一怔,他露出訝色,眼中一派驚喜:“阿婉會彈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