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除夕

徐思婉笑了聲, 將藥膏遞給他,便又徑自寫福字去了。

她給他的猶是上好的藥膏, 她在他上完藥後又留他在房裏待了半晌, 指了指茶榻上的點心,讓他去吃。唐榆對此多少有些局促,徐思婉托腮:“我說過我心裏只拿你當哥哥看。你不信, 這不打緊,有道是日久見人心,咱們來日方長,慢慢來。”

唐榆搖頭:“我信的。”

“你若信, 就不會提心吊膽這麽長時間, 也不會有那些話了。”她說罷聳聳肩,徑自蘸墨, 不再看他, 余光卻仍落在他身上。便見他遲疑了半晌,終是伸手拿了塊點心。

她又啟唇:“坐下吃。壺裏有茶, 要喝自己倒。”

“……好。”唐榆頷了頷首,依言坐到茶榻上。徐思婉便不再言,一筆一劃地又寫下去,寫出一個又一個金光璀璨的福字。

自進宮之始, 她就自問萬般喜怒哀樂已都是假的。若再追根問底一些, 自從秦家覆滅, 她的許多喜惡早已都是假的了,許多時候連她自己也難辨虛實。

但對唐榆,她罕見地尚存幾分真摯。因為在秦家覆滅之後, 最重情重義的便是徐家與唐家。

徐家就是她如今的養父母。十三年前, 他們是拼著死罪救下的她, 後來更是待她視如己出,若非她早慧之下清清楚楚地記得當年的事情,大概真的會以為自己是他們的親生女兒。

而唐家,則是當年明知先帝震怒、太子又毫無容人之量,依舊一連數月直言進諫、為秦家鳴冤,直至最終觸怒天威,牽連九族,如唐榆那邊的幼童也未能逃過一劫。

所以徐思婉心裏時時記得,她欠徐家的,也欠唐家的。即便現在入了宮門需要籠絡人心,對唐榆也確有利用之意,她也真心實意地盼他能好好的。

一沓福字寫罷,徐思婉終於撂下筆,左看右看後拿起一張,一溜煙地小跑去唐榆面前:“看看,你寫的還是我寫的?”

唐榆見她上前立時要起身,可她站得太近,倒讓他起身不變,只得坐著。

他認真看了看,失笑:“看不出。”

“你自己也看不出啊?”徐思婉笑一聲,將福字遞給他,“這是我寫的第一張,便給你吧,願你來年洪福高照。”

“多謝。”他伸手接過,她指一指書案,又說,“右邊那一沓都是我寫的,你依著人頭數出一些,給咱們拈玫閣的宮人一人一張,余下的給我留著。左邊幾張是你寫的,雖說是看不出分別,可我若硬充作自己寫的拿去送人總歸欠些誠意,你一會兒喊上張慶和小林子他們,直接給我貼在這屋的門窗上。還有那幾副對聯,你們挑地方貼,只需將院門先空著就行了。”

“好。”唐榆含笑,遙遙掃了眼妝台銅鏡,又徑自碰了下臉頰,“好似看不出了。”

“嗯,那藥很管用。”徐思婉噙笑,他說:“那我就去了。”

“嗯。”她退開半步,方便他走。他立起身,不忘將自己用過的茶盞與點心一同撤下,而後才折回來取那些福字與對聯。先將給宮人們的分了下去,又領著手下的宦官們來她屋裏張貼。

這般一忙,房裏頓時有了過年的喜氣,花晨她們都來湊熱鬧,徐思婉也願意與他們同樂,立在幾步開外幫他們看貼的位置是否合適,貼的又是否端正。

這片喜氣就這樣從下午一直延續到傍晚。傍晚時分,徐思婉吩咐小廚房送來了餃子皮餃子餡,招呼宮人們一道來包餃子。

這樣的場面,縱使猶有主仆之分橫亙其中,乍一看也已足夠溫馨,好似一家人。

過年的大好日子,她正需要這樣的其樂融融來打動人心。

她想他今晚該是會來的。她在錦寶林一事上受了委屈,險象環生,他近來對她十分憐愛,常來陪她。

不過就算他今日不來也不妨事,過年一直要過到正月十五,她總能讓他撞到這樣的景象。

她的萬般努力,目的不過兩個,一則要他慢慢癡迷於她,二則要他對她全然卸下防心。讓他覺得她容易受害、讓他看到她平易近人,皆不過是為這兩個緣故。

包餃子的人多,一碟碟餃子便包得飛快。眼下天寒,包得多了也不怕,直接以油紙一蓋露天放著便能凍住,日後要吃時煮來就可。

包餃子的手法很多,乍看全都一樣,其實細節各不相同。可徐思婉在這事上總是手笨,也不知什麽緣故,包的餃子總是站不住的,十余年來一貫如此。

於是等包得漸漸多了,她忽而聽到張慶在笑:“下奴方才看見那一片的餃子都立不起來,還好奇是誰包的,仔細看了看才知出自娘子之手。”

徐思婉美眸一橫:“就你話多!立不立得起來有什麽打緊,總歸吃著都是一樣的。”

花晨立在徐思婉身側,手裏正包著一個,聞言也笑出聲:“你可別笑話娘子了。娘子十三四歲那會兒還拉著我好生學過幾回,只是仍立不住罷了,氣得娘子直哭。現下眼瞧著明天就是除夕,你若今天把娘子氣哭,我可要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