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暈厥

因已臨近宮宴,瑩貴嬪早已梳妝妥當,一襲粉白詳見的對襟襦裙繁復曳地,抹胸上繡著與夏日正相宜的菡萏。高挽的發髻左右各簪兩支一式一樣的金簪,妝容明麗華貴,眼角處延伸出的一抹嫣紅又平添幾許秀麗之感。

皇帝剛從外面回來,一身隆重的玄色冠服不及換下,更氣勢威嚴。二人同行在宮道上,直令宮人遙遙一見就退向兩側,跪地叩首問安,但待得他們走過去,眾人又都忍不住地側首張望、竊竊私語。

新宮嬪入宮月余,皇帝從未踏足過她們的住處。縱是侍寢,也只將人傳去紫宸殿。然眼前這條宮道往前,兩處有人居住的宮殿所住皆是今屆的新宮嬪。宮人們嗅覺敏銳,一下子便嗅出異樣。

其中,尤其霜華宮的動靜最教人議論紛紛。宮中誰人不知,霜華宮裏的三位娘子在殿選時曾博得“三陽開泰”的好兆頭,然而入宮至今,一個已備禁過足,前幾日才放出來;一個不知什麽緣故,至今不曾面聖;還有一個尚未及笄,一時半刻也見不到聖顏。這般情形直令那“三陽開泰”都顯得不再吉利,反倒像道詛咒,咒得這一宮的人都不吉利。

近來,霜華宮傳出來的瑣事更多了些,無人知曉是從何處飄出來的閑話,但對尋常宮人而言那也並不緊要,只讓他們茶余飯後多了談資,每每說起來,總讓人眉飛色舞。

瑩貴嬪盤算著分寸,一路沒細說半句個中糾葛。因她早先說了要“避嫌”,皇帝便也沒問。

直至步入霜華宮宮門,瑩貴嬪才如閑來談天般悠悠提起:“先頭的事,還需稟奏陛下一聲。早先是臣妾念著端午佳節,想邀徐家的兩位妹妹到盈雲宮坐坐,兩位妹妹也都應了下來。不料到了日子,徐才人卻差人來稟說身子不適,怕是來不了了。臣妾細問稟話的宮人才知,似是尚服局送來的端午香囊讓人動了手腳,裏頭不知添了什麽東西,徐才人一用就病了。”

皇帝眉目英挺,神色卻清淡,聞言未露半分喜怒,只淡聲問:“你與徐才人很熟?”

瑩貴嬪如常笑道:“徐才人很知禮,也懂得顧大局,遇了事知道忍讓。”

這於宮中妃嬪而言,是極大的長處。

瑩貴嬪言畢嫣然一笑,話鋒悠然而轉:“不過臣妾也瞧得出,陛下好似不喜歡這位徐才人。只是這也不妨事,此事涉及的不止她一人,陛下便為徐經娥主持個公道,只當是顧全徐家的面子。”

她一邊說一邊望著他,眼中別無其他,只余對他的著想。

宮中能得盛寵的妃嬪大多有這樣一張巧嘴,又會察言觀色。摸得清皇帝喜歡什麽人、厭惡什麽人,也知曉哪位朝臣值得皇帝留兩分情面。能斟字酌句地將話說得巧妙,道進皇帝心坎裏,事情便沒有不成的。往往既能為自己謀了利,又能令天子視為貼心。

皇帝聞言,面色果然緩和不少,頷了頷首,繼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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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秀居的庭院中,徐思婉趕到時面色頭暈得已很厲害,牽得四肢乏力,臉色也白得不正常。然她的妝恰是慮及這一點而施的,薄薄一層粉脂既緩和了這樣的蒼白,又並未在病態中顯出突兀。素日染紅的朱唇今日也只上了薄薄一層淡粉,配上發白虛弱的臉色,恰是扶風弱柳,惹人憐愛。

步入院門後,她腳下連打了兩次趔趄。徐思嫣見狀嚇得不輕,忙扶她在院中石旁坐下,徑自坐到一邊,又摸她額頭又急著問花晨,不知她是怎麽了。

徐思婉撐著眩暈,三言兩語地將事情說了個大概,月夕一語不發地將從賢肅閣帶來的香囊置於案頭,徐思婉又催她進屋將思嫣這裏的也尋出來。

思嫣房中的香囊被尋出時,一並拿出的還有柄剪刀。徐思婉強撐著身子將香囊剪開,香囊中果然也有異樣。

她原就掐著時間而來,眼下自然一切剛好。

徐思嫣見狀拍案而起:“是明賢儀,必是明賢儀!姐姐休要再步步退讓了,此事必要稟明皇後娘娘查個明白才好,否則這般住在一個屋檐下,姐姐真是一日安生日子也無!”

少女的話音尖銳含怒,傳出院門,令來者腳下一頓。

徐思婉沒有聽到預料中的反應,一時心生遲疑,靜住神,還是按原先的打算說了下去:“你沒事就好,將這香囊丟了便是了。其余的……”她虛弱地緩了口氣,慢慢搖頭,“我們不如大事化小。若要鬧大……香囊是尚服局送來的,明賢儀大可推了不認賬,更何況她位份還比我們高、又得聖寵,我們想來討不到幾分公道。”

一字一頓,好似只在與思嫣說道理。

思嫣茫然又驚異:“姐姐在家中分明是說一不二的性子,何時竟變得這樣軟弱可欺!”

徐思婉苦笑:“在家裏做姑娘時心知有爹娘寵愛,自然無法無天。可如今既入宮闈,哪還能繼續那樣肆意妄為?況且常言道‘未嫁從父、嫁人從夫’,在家時爹爹盼我活得舒心,我便肆意妄為也是盡孝;如今嫁了人,我想……”她怔了怔,聲音愈發透出忍讓與淒苦,“陛下必定期盼六宮和睦,我也該順他的心意才是,大可不必為了一己之私攪得雞飛狗跳、六宮不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