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審訊室內, 投影儀關閉,光幕暗下,明亮的日光燈打下來, 袁爾陽狼狽不堪的樣子再也無所遁形, 如同他的犯下的罪一樣, 徹底大白於天下。

袁爾陽依然跪坐在地, 眼淚鼻涕都湧了出來,嘶吼著說出那些話後, 他幾乎哀哀欲絕, 腦子揮之不去的是夏蓉的屍體、一刀一刀的創口、以及那些浸泡在福爾馬林中的臟器……即便回過神來, 剛才自己把不該說的全部說了, 他也沒有力氣再去多思考什麽。

祁臧一言不發看了袁爾陽許久, 等他回過神來,接過許辭手裏的麥克開口:“或許在青蔥歲月裏,你真的愛過夏蓉,不過自從你第一次嘗試控制她開始, 這份愛已經變質了。

“你這不是在愛人,你是在養寵物……不,你比養寵物還不如,你是從森林捕獲了一只野獸,你拔掉它的牙齒, 砍斷了它的利爪, 讓它無法獨立生存, 只能依賴你而活。在你高興如意的時候, 你可以無窮盡地對它釋放你的耐心, 把好吃好玩的全部雙手奉上, 但一旦你不如意了, 你會毫不猶豫地拋棄它,因為它會拖你的後腿……

“可你沒有想過,如果當初你沒有去掉它的爪牙,其實它也是可以幫你趕走想要破壞你生活的‘怪物’。

“在你將它改變的時候,它已經不是最初你愛上的模樣。那麽這份愛當然也會隨之變化。所以,曾經可以為了她去死的你,如今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放棄她。等待法律的制裁吧,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審訊暫時中止,祁臧先開車送許辭回自己的公寓。

他倒是還得返回市局。袁爾陽目前只是承認了他有故意殺人的想法,但對於一些作案細節,還需要他進一步交代。

只不過他現在的狀態並不適合繼續接受審訊。所以祁臧給了他一些緩沖時間。順便,利用這段時間,他送許辭回去。

車開到大樓下停下來,許辭沒有立刻解開安全帶上樓,似乎有些發怔。祁臧問他:“在想什麽?”

“也沒什麽,就是你跟袁爾陽說的那番話,讓我想到了一首詩。”許辭想了想,又補充道,“很理想化的一首詩。”

祁臧道:“讓我猜一猜……是不是《致橡樹》?”

許辭頗為詫異地看他一眼,旋即點點頭。

緊接著就聽見祁臧念了這首詩:“我如果愛你——絕不像攀援的淩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你有你的銅枝鐵幹,像刀,像劍,也像戟;我有我紅碩的花朵,像沉重的嘆息,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我們共享霧靄、流嵐、虹霓。仿佛永遠分離,卻又終身相依。”

將目光放在許辭身上,祁臧語調沉沉地念了詩文的最後一句:“這才是偉大的愛情,堅貞就在這裏:愛——不僅愛你偉岸的身軀,也愛你堅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聞言,許辭手放在坐墊上,不覺用力捏緊了坐墊,他回看祁臧,眉頭不由皺起來。“祁臧,我——”

“你先下去吧。早點睡。不用等我什麽的。”祁臧道。

停頓三秒後,許辭終究點點頭,下了車。“路上慢點開。”

“好。再見。”祁臧朝他揮揮手,打方向盤,調轉車頭,再回市局。

·

夜已深。審訊室內,面對著勉強恢復過來的袁爾陽,祁臧不疾不徐地將問題一個個拋出來。此刻袁爾陽已不得不配合,將所有作案過程全都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末了他嘆出一口氣:“我原本以為……我做得天衣無縫,沒有人能夠發現的。她練鋼琴各種熬夜、以至於心梗猝死……本該是這樣的。那天早上,我趕過去,看到孔大同做了那些……我氣得渾身發抖。可另一方面我又趕到慶幸。這樣一來,兇手肯定會被當做孔大同,而不是我。

“是我錯了。他的所作所為,反而會把一切往兇案上引……是我引狼入室。無論從哪方面來說,都是我引狼入室。”

其實袁爾陽說的不錯。

如果不是孔大同對屍體做了那些事,很可能這件事會被當做單純的猝死來對待。不深入調查夏蓉,根本發現不了問題。

那樣袁爾陽很可能會逃脫制裁。

然而祁臧卻開口:“但如果不是孔大同,你也很難找到一個合適的、無法輕易被夏蓉發現的地方放音響和電腦。而且,如果不是他在家裏弄出的動靜讓夏蓉進一步神經衰弱,她也不會被輕易嚇死。你想利用孔大同,最終也因為他暴露了罪行。這不叫你運氣不好、或者掉以輕心。這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是……是……”袁爾陽苦笑,“天網恢恢……哈……”

祁臧問他:“從你剛才的口供來看,你清楚地知道‘意念自殺’這個概念。你是怎麽知道的?”

“夏蓉從高中開始就經常看心理醫生。我一開始確實是出於對她的照顧,想跟著了解一下,這樣一旦她有什麽問題,我也能及時發現。沒想到後來……”袁爾陽擺擺頭,“沒想到這給了我靈感,教會我怎麽控制夏蓉,甚至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