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柳九檸長長嘆了口氣, 在翻閱家書的時候她便揮退侍從,如今屋裏除了她外,恐怕只剩下那些不知道藏在什麽偏僻角落的暗衛。

形象什麽的在外人面前許還要顧及一下。

眼下門都關上了, 暗衛也勉強算是自己人, 便不再思考太多。

將書信全都塞回信封裏,她拖著沉重的步伐, 塌著下巴,生無可戀的踱向床榻。

緊接著, 柳九檸往鋪著厚重錦被的軟乎大床上側身倒去。

再順手把那厚得都能當枕頭的信隨手塞進床底下,仿佛信找個地縫塞進去, 也約等於她的人找個地縫塞了進去。

經歷如此大起大落。

她也實在累得不行,連連打著哈欠,三兩下蹬開腳上的鞋襪,縮著腳丫, 再裹上被子,就閉上她那與千瘡百孔心靈般同樣疲憊的雙眼。

昨夜睡得實在太晚。

柳九檸剛閉上雙眼便沉沉睡了過去, 只可惜夢境仍然未肯放過可憐無助還弱小的她,清晰無比將前幾日那君臣相視無言的場景完美還原出來。

且她的視角還很特別, 就像是看上輩子看電視電影那樣。

年輕的帝王正在跟衷心的老臣子交流著國家大事,正說到最是激烈時, 忽然桌下傳來某道熟悉的夢話聲。

可不是自己正在高喊著‘祖父別打我手心’!

原以為這也就罷,圓桌下傳來陣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隨後某個熟睡的身影就這麽從裏頭滾了出來。

許是這番場景太過驚心動魄。

柳九檸直接從第三視角轉成第一視角,眨眼間的功夫, 那本相視無言的君臣皆把視線投落在她身上。

整個世界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此時此刻, 她終於真正明白什麽叫足以致命的社會性死亡。

點石火光間。

在這道道無聲注視下, 在這片沒有任何聲音的世界中, 柳九檸終於察覺這是自己在做夢!

她二話不說。

拔腿就朝著窗戶跑去,以上輩子小學測試標準跳山羊的姿勢,雙手撐在窗戶上,跳了出去。

然後直接跳到了某個深夜半支開的窗戶前,她正探著腦袋往裏看去,身旁還蹲了只大胖狸奴。

這場景何其熟悉。

柳九檸直接閉上雙眼,毫不猶豫,轉身就跑。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

她才終於擺脫這噩夢雙重奏,艱難睜開雙眼,擡手撩開簾子,就對上了女官那張頗為寡淡卻最是值得信賴的臉龐。

柳九檸直勾勾盯著女官看了許久,方才鄭重開口說道:“本宮覺得,確實有必要請位太醫來診個脈。”

不管失眠,還是多夢,都是病,且看情況她還病得挺嚴重的。

太醫很快就來了。

來的這位還跟她挺熟,五六年前對方為了進修醫術,特地告假半年到安長寺同老和尚學習。

而那時,柳九檸也正好跟在老和尚身邊認藥材。

還曾打趣喚過這位當初三十五歲如今已有四十的陳太醫數聲‘師兄’。

仔細診脈後,陳太醫面對著皇後那非常肯定的‘本宮真的病得很重您得好好瞧瞧’,他語重心長道:“娘娘許是近日都沒怎出去走動,您鳳體方才病愈,還是得多出門走走。心病方需心藥醫,可千萬別想岔了。”

隨後,留下副光是瞧著藥方就很苦的安神湯,便匆匆告退。

柳九檸看著方子上稍微量重的黃連,默默將藥方反蓋在手邊矮桌上,順帶用茶杯將其壓住。

嘆道:“本宮忽就覺得病已經好了。”

陳太醫也跟著老和尚學壞了,不僅給她多放黃連,話裏也一套一套的。

說什麽要多出門走走,可不是覺得她閑的嗎?

再有那句心病需心藥醫,當初她闖禍躲去安長寺,老和尚就是這麽說的,這位陳師兄就在旁邊呢!可不明擺著她心虛覺得闖禍了才失眠多夢……

“世人皆醉我獨醒。”柳九檸搖頭晃腦嘆了句,也不管周圍侍從聽得懂還是聽不懂,自顧自朝著偏殿書房走去。

落座書案前,執筆沉思。

琢磨著到底該給自家老祖父回個什麽信。

唉,怎麽說都是厚重的家書,加起來少說也有幾萬字。

她不能辜負祖父的心思啊。

然而,柳九檸想是這麽想著,筆尖停在半空許久,久到那墨滴染暈開朵朵墨花在紙上,她都沒能寫出半個字。

就很苦惱。

認錯,又不符合如今她皇後的身份,祖父老文人思想,怕是也不願意見到這樣的書面表達。

可要讓她含蓄引經據典來回應。

……

抱歉,柳九檸這重活的十五年真的沒有學到什麽墨水,寫詩詩不行作對對不上,就連毛筆字都只是勉強不算醜!

最後的最後。

她給祖父畫了幅畫,正是少時她被打手心的畫面,簡單墨水三兩筆勾染,不說栩栩如生,就非常有代入感。

不管是對老祖父的思念,還是對某件事的認錯,全都表達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