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次日天剛亮,皇宮含元殿外。

百官恭恭敬敬地站在殿門外的廣場上,迎候西征歸朝的攝政王駕臨。

大周立朝至今百年,在歷代帝王勤勉治理之下,算得上發展順遂,百姓安樂。

然則大樹立根百年,暗藏在土壤之下的根系繁多復雜、糾纏交錯。朝堂之上派系盤根錯節,暗潮洶湧。

當年先帝病危,各方勢力湧動,發動三王之亂,致使朝野一片混亂。

危難之際,攝政王率勤王之師,立壓叛黨。在新帝繼位後,又以雷霆之勢清理了盤踞朝中多年的各派毒瘤,迅速把持朝政。

其人看似如玉般謙和儒雅,於朝政之上手段卻強硬果決。

然則,其尚未到而立之年便大權在握,鋒芒過剩、根基尚淺,亦讓一些自以為資歷深厚、勞苦功高的老臣,有了發作的借口。

今日是攝政王回京後首次臨朝,四品以上官員悉數到齊,卻獨獨缺了身為百官之首的裴相。

能站在殿前的,哪個不是人精?又豈能不知這其中的彎彎繞繞。

“昨兒個裴相還精神抖擻,在朝會上慷慨陳詞、聲如洪鐘,下朝之時走路都帶風,全然不似抱恙的樣子,今兒就病得連朝也不來上了。”

“可不是,趕巧挑在攝政王回朝的時候病了……”

“噓,別說了。”

站在含元殿角落不起眼處的兩個官員正悄聲私語,擡頭瞥見程禦史的目光正朝他們看來,背脊一涼。

朝會上不得隨意私語,兩人趕緊閉了嘴。

程之衍這人背景硬脾氣也跟臭石頭似的硬,為人板正,誰的面子也不賣。若是被程之衍抓到把柄可不得了,受其彈劾的沒幾個人有好下場。

只是有些話雖不能說不口,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裴相說是病了,卻不見身為其子的裴景先臉上露出一絲憂心之色。

他這“病”來得突然,這早不“病”晚不“病”的,偏偏挑在攝政王回朝的時候“病”。

明擺著是仗著自己兩朝宰輔的資歷和功績,想在攝政王暌違三年重新執掌朝政之際,給年輕的掌權人幾分下馬威。

眼看著朝會時辰將至,遠處金輦緩緩朝含元殿靠近,新帝與攝政王甥舅倆素來親厚,常常同乘一輦來上朝。

不久後,輦車停靠在含元殿門外。含元殿外重臣齊齊恭迎新帝與攝政王,在聽見新帝讓他們免禮後,才緩緩起身。

裴景先在行完禮後自百官中出列,恭身上前一步,朝金輦上的人道:“啟稟陛下,啟稟攝政王,家父裴敬抱恙在身,今日未能前來恭迎攝政王回朝,還望見諒。”

這話意思雖恭謙,只是語氣聽上去沒有半分讓人見諒的意思。

一瞬周遭皆靜。

含元殿外眾人紛紛低頭屏息,眼觀鼻鼻觀心,誰也不敢置喙半句。

擺明了是下馬威,可就算攝政王心裏清楚明白,沒有證據,也不能怎麽樣。人家“病”了,又好聲好氣地求你見諒,你還能怎樣?

總不能因為這點無憑無據的揣測,就懲處為大周殫精竭慮大半輩子的老臣吧?身為一國掌權人若連這點容人之量都無,怕是要寒了在場諸位臣子的心,被人在背後戳脊梁骨。

氣氛靜默了好一會兒,小皇帝明徹緩緩挑開深色車簾,從金輦上下來。

含元殿外的眾臣恭身等著謝紓下來,可等了許久卻不見其身影,心下開始疑惑。

攝政王到哪去了?

眾人正疑惑著,卻聽小皇帝明徹用略帶青澀的嗓音道:“攝政王說今日有要緊事要辦,便不來朝會了。”

眾臣:“……”

鬧了半天,攝政王有要緊事不來了,那裴相今日這病裝給誰看?

有好事者偷偷朝裴景先瞧去,裴景先的臉色肉眼可見的多了幾分尷尬。

明徹悠悠地朝裴景先瞥了眼:“適才你說裴相今日稱病告假。”

“是。”裴景先應了聲,心裏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

只聽小皇帝“哦”了聲,面無表情地道:“攝政王知道今日裴相可能要抱恙。裴相為我大周鞠躬盡瘁,當禮待之,所以他事前已命人備了一份補品聊表心意。”

這一番話下去,含元殿外的朝臣們倒吸一口涼氣。

小皇帝明徹朝身旁張內官揮了揮手,吩咐張內官把備好的補品呈上來。

眾人的眼睛隨著小皇帝的話音朝張內官手中望去,只見張內官恭身捧著一只精致的紫檀木盒上前,在眾目睽睽之下打開了盒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木盒上,在見到盒子裏裝著的東西那一刻,懵了。

這裏頭竟然只放了一根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野山參?

野山參靜靜地躺在紅色絨布上,風一吹殘須淒慘地掉落在地上。

眾臣:“……”

張內官捧著參走到裴景先跟前,掐著嗓子道:“攝政王交代,相爺是兩朝宰輔,又是輔佐陛下登基的功臣,勞苦功高,這山參最是滋補,適合年邁體虛之人,前些日子他也給在玉蒼山頤養天年的薛太傅送了一些過去,薛太傅很是受用,想來裴相也會喜歡。相爺即是身體有恙,需在家中好好休養才是,身子沒養好前,不必再操心朝中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