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第3/3頁)
裏面裝著七八顆翡翠珠子。
那些珠子成色極好,只是好像受過許多磕碰,有的地方崩出了豁口,還有的地方被燎出一些黑色的煙塵。
叢烈認識。
它們曾經是戴在雲集手上的翡翠釧子。
“喜歡嗎?”雲舒沖著他笑,眼淚從那雙和雲集酷似的眼睛裏晃出來。
“我多想親手殺了你。”他貼到叢烈耳邊,咬牙切齒,“但是我覺得那樣對你太仁慈。”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別理智特別清高啊叢烈?”雲舒離開他耳邊,又笑了,“雲集特別傻特別俗是吧?他戴的這串珠子你知道求什麽嗎?”
他自問自答,笑得滿臉眼淚,“求平安健康。”
“因為他一邊賣著命又一邊想活得長一點,和你一起久一點。”
“雲集不信佛,但他信他能求來多活著!求來和你的長久。”他重重地拍在桌子上,“他是不是腦子有病!!”
叢烈感覺空氣很稀薄,就好像所有的氧氣都跟著雲集一起棄他而去。
雲舒又大笑著拍他的手,“你留著,你留著!雲集求來的健康!求來的平安!”
“叢烈,你該恨的人是他嗎?他幫你擺脫雪藏他有錯嗎?他愛你愛得卑微入塵埃他有錯嗎?”雲舒看著他,“現在你怎麽想?叢烈,雲集死了,你是不是倍兒輕松?倍兒自由?倍兒慶幸?那個愛你遠遠超過愛自己的人,他死啦!”
叢烈猛地睜開眼,看見了客廳裏熟悉的天花板。
房間裏的空調開得好像有些不夠大,讓他渾身上下都濕透了。
叢烈捂著臉,摸著自己空蕩蕩的手腕。
當時拿到了那些珠子,叢烈把它們串了起來,發現好像少了很多顆。
哪怕是雲集那麽細的手腕,也不會戴那麽短的釧子。
珠子缺了太多,戴在叢烈手腕上就好像一個局促的笑話。
但他還是日夜不離身地戴著,洗澡也不摘。
叢烈很固執,總是去那段高速路徘徊。
其實他根本就不知道雲集出事故的具體地點,但他看著東倒西歪的樹像是有車滾下去壓壞的,有一些焦黑的石頭他覺得是被火燒的。
白天他正常地錄歌、作曲、跑通告,甚至親自接手雲集曾為他操持的一切。
一個人活了兩份。
晚上他像是鬼打墻一樣繞著那段高速的綠化帶尋覓,摸著黑在那些山坡上煢煢獨行。
好像死了的人是雲集,最後卻是叢烈成了孤魂野鬼。
他腦子裏的事情很簡單。
他想找齊那些珠子。
但是直到他自己也死了,叢烈連一顆新的都沒找到。
他就是找不到。
叢烈站在雲集的臥室門口。
他特別想推開門,確認一下裏面的人還在。
哪怕只是一個背影,讓他明白前一世才是噩夢。
但他最後還是從門口退開了。
叢烈打開燈。
四腳朝天的查小理正在夢裏磨牙。
雲集晚上喝過的杯子裏還剩下一小半水。
他的外套搭在玄關的衣架上,臂彎位置的袖子內側起了很淡一層褶。
切諾基的車鑰匙扔在門口的雜物碗裏,落了一層灰。
叢烈捂住臉,像是要把滿溢的滾燙痛苦捂回身體裏。
在演唱會結束後的每一個夜晚,他被回憶反復地洗刷□□,好像連呼吸都變成刀,要把他的心肝剜個七零八碎。
而雲集的聲音和面容仿佛是藥。
不管對他開口時是冷淡抑或是疏遠,終歸是把叢烈的疼治好了。
但這種療效很短暫,仿佛只是為了夜晚的屠戮行方便。
叢烈那一副心肝在白天康復得完好如初,好在夜裏精神百倍地迎來新一輪的血肉模糊。
雲舒責備他的那些話,叢烈全都感到很麻木,唯獨對一句刻骨銘心。
死是一種仁慈。
刀是雲集為他種下的郁金香。
刀是雲集留下來的碎翡翠。
刀是永不停息的《致愛麗絲》。
刀是雲集問的那句“你會不會對我好”。
刀是他自己親口說的“占有不是愛”。
原來活著才是千刀萬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