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叢烈, 你有病嗎?你是不是瘋了!”雲集被扛出院子才反應過來,“放我下來!”

叢烈一路扛著他走, 一言不發。

這段胡同有人守著, 只有被晚宴邀請的人才能進來。

現在路上寥寥亮著幾盞電燈,昏黃安靜。

一些蛾子撲棱著,不知疲倦地撞到燈罩上,發出“砰砰”的脆響。

雲集的聲音在夜色中就顯得尤為突兀, “放我下來叢烈!你幹什麽!”

但他的掙紮對叢烈來說完全微不足道。

叢烈就那麽扛著他走, 腦子裏是另一片昏□□涼的燈光。

雲集額頭上腫了一大塊, 壓著的紗布下面還在往外透血。

他坐在一張金屬長椅上。

質地精良的襯衫上斑斑駁駁的都是幹涸的深褐色血漬。

雲集的目光就像是一個找不到家的小孩, 聲音卻還在寬慰電話裏的雲舒:“你別哭了,先回家, 我……我辦完手續就, 嗯就回來。”

他掛斷電話之後才緩緩擡起頭來。

那目光看得叢烈心底密密麻麻地疼起來。

“叢烈,”雲集沒有哭,但是很茫然,“我沒有爸爸了。”

在叢烈的世界裏,“爸爸”本就是個空泛的名詞。

所以雲集失去了一樣他原本就沒有的東西,他並不能感同身受。

可叢烈以為自己一定會伸手抱住雲集,讓他在自己肩上歇一會兒。

然後他只聽見了自己的聲音, “後面的事情我來處理,你先回家陪雲舒吧。”

合情合理, 很有幫助。

但是沒有人味兒在裏面,哪怕一點點。

叢烈回想起自己給母親辦喪事的時候,從頭到尾沒人施以援手, 每一張單據每一個證明上的每一個字,都是他親手簽的。

他曾經想過要是有一個人替他承受這個過程, 或許現實就不會那麽堅硬直白。

但當他聽見了自己要替雲集做這件事的時候,某種殘忍就好像一柄調轉尖鋒的匕首,無聲地沒入叢烈的胸膛。

手臂上傳來的刺痛讓叢烈重新看清胡同裏的景象。

他疼得一哆嗦,卻沒把雲集放下。

叢烈看見了雲家的車載著雲世初父子走了,甩甩頭驅走腦海裏的荒唐念頭。

“你怎麽咬人呢!”叢烈在雲集屁股上狠狠拍了一下,“萬一摔了你呢!”

胳膊上火辣辣的疼,有溫熱的液體逐漸漫開。

叢烈低低罵了一聲,“牙口這麽好,你幹脆咬死我算了。”

結果肩膀上的安靜反倒讓他站定了。

叢烈僵了半秒,把雲集從肩膀上放了下來。

他低著頭,用拇指小心擦過雲集的眼角,“怎麽了?不舒服?”

雲集別開臉,用力打開他的手,“滾。”

卻掩不住臉上的濡濕。

叢烈沒見過雲集哭,手忙腳亂地給他擦臉,“哪兒難受?我硌著你肚子了?還是心臟不舒服?”

前一世的悲傷絕望,這一世的疲憊掙紮,都在這個昏暗安靜的胡同裏成倍地放大,好像每一條磚縫裏都嵌著沉重的前路迷茫。

雲集知道未來要怎麽做。

每一步棋每一個轉折點,他都一清二楚。

他其實並不那麽擔心自己會有山窮水盡的那一天。

但他就是矛盾地迷茫,迷茫自己重活之後,重振事業,獲得認可,再成為萬眾艷羨的焦點,就是好的嗎?就是成功了嗎?

他甚至很明白這種迷茫是非常短暫的。

只要到一個開闊的、有光的、有人聲的環境裏,他就能重新振作起來。

他下意識地站得筆直,在黑暗中堪稱從容,“你先走吧,我處理一點事兒,等會兒自己回去。”

雲集不想在叢烈面前流露出任何形式的脆弱。

他希望叢烈快走。

雲世初的眼神、張智的酒、所有那些若有若無的指指點點,原本是他以為不在意的,卻在趁夜攻擊他,把他埋沒在過多的失望和困頓裏。

他的影子落在磚墻上,像是一張繃到極致的弓。

仿佛再稍稍一拉,他就能輕松繃斷。

叢烈的手搭在他背上,“都是我的錯,好不好?”

“你有什麽錯?”雲集找到一個宣泄的出口,“不是所有的占有都叫做.愛,你不愛不被占有不拒絕也不接受,你有什麽錯!!”

其實叢烈不是太明白他在說什麽,但心口就像針紮似的疼。

他小心翼翼地把雲集往懷裏攏,“我不該讓你一個人來。我剛剛看你太累了,才想把你帶出來。”

“叢老師。”雲集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這三個字,“我不需要你,在任何場合。我不需要你帶我來,也不需要你帶我走。”

叢烈輕輕拍著他的背,“是,你不需要我。你別動氣,有火朝我撒,別憋著。”

雲集挪開目光,竭力張大眼睛,不讓脆弱掉出來。

“我的錯我的錯。”叢烈被他的臉色嚇住,不停地給他揉著後背,“不能著急啊,醫生說了,不讓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