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謝景明長相很能唬人, 頗有種風光霽月竹林君子的風範,嘴角總帶著一絲平和的淺笑,看上去就像永遠不會生氣似的。

莫名就給了石娘子自信, 躲在窗後只偷偷看了他一眼,就敢自作主張跑到前面招惹他。

可惜如意算盤打錯了。

謝景明雖還在笑, 可那笑是明晃晃的鄙夷和厭惡,他的目光冰涼涼的,好像一把看不見的刀, 削掉了石娘子的頭皮。

此時她才驚覺,面前的人是殺過人、屠過城的攝政王, 談笑間就清洗了半個京城的攝政王!

她被他外面的溫和迷惑了。

謝景明取下手鏈,隨手把她搡到地上, 冷冷道:“撒謊也要看看對象是誰,來呀,把她左手砍掉。”

立時有護衛上前拿人,尖利的叫聲回蕩在廳內,石娘子恐懼得面孔都扭曲了。

原來顧娘子說的是真的,這手鏈真的是攝政王給她的!

石員外忙叩頭告罪,隱去哄擡米價逼迫顧春和等事, 只說她抵押手鏈借米, “小女不該說頑笑話哄騙王爺,還請王爺看在我家為賑災出力的份上,高擡貴手, 饒小女一命!”

謝景明冷冷道:“你們大概還不知道, 那位姑娘還活著。”

石員外腦子轟的一聲, 只覺心慌氣短耳鼓嗶嗶作響, 再看女兒臉色慘白, 一攤爛泥般癱在地上,已是人事不省。

陪坐的各級官員皆是斂聲屏氣,要麽不看他,要麽看好戲,連個說情的都沒有。

保命要緊,石員外再不敢隱瞞,竹筒倒豆子般把來龍去脈說了個幹凈,末了一把鼻涕一把淚,小雞啄米似的磕頭求饒。

謝景明看向知州,“一鬥米哄擡到千文,你還說他是個樂善好施、素有善名的鄉紳?你的眼睛和耳朵,該治治了。”

知州尷尬地笑笑,斜眼瞪了通判一眼。

通判幹咳兩聲,厲聲斥責石員外,“官府三令五申不得哄擡市價,爾等竟敢頂風作案,該當何罪?”

石員外一聽,有轉機!一咬牙,叩頭道:“我願意捐錢捐糧賑災,但求大老爺開恩饒命啊!”

“把你家賬本交出來,你們幾個合計合計,石家捐多少合適。”謝景明把球踢給在座的官員,卻絕口不提他的意見。

那些官湊在一起琢磨來琢磨去,誰也猜不透攝政王的心思,為了頭上烏紗帽著想,幹脆掏了石員外七成的家當!

石員外心疼得吐了血,一想不能光我自己倒黴,愣是把其他豪強富商拉了個清單,暗搓搓交給通判大人。

有石家這把尺子在,再加上攝政王冷眼盯著,其他人也不敢太落後,捐出的錢糧大大超出了官府的預期。

他們捐的錢糧,包括朝廷調撥的賑濟款,謝景明交給內宦李勛管賬,他是李勇的幹兒,賬目交給他,也就相當於交給了官家。

這些都是後話,轉天,剛晴朗沒多久的灤州又下起雨來,一下就是一整天。

“通了!通了!”許遠渾身濕漉漉沖到一處莊戶院——那場晚宴當夜,謝景明就離開石家,找了戶普通人家借住。

“好!”謝景明霍地起身,長時間壓制的思念如洪水一般沖上來,心像驟急的馬蹄一樣不住跳動。

走路都有些飄,上馬,疾馳,停下,看著從倒塌的城樓中挖出的道路,他竟有些恍惚,記不起自己是怎樣來的了。

“王爺,您來得正好,我們剛發現,那上面有個堰塞湖,水位已經很高了,必須馬上分流排險,一旦崩潰,不止是是灤州城,下流區域也要被淹!”

幾個滿腿是泥的官吏沖出人群,指著半山腰叫道,“十萬火急,再晚就來不及啦!”

謝景明登時清醒過來。

他深吸口氣,臉上又恢復成冷靜溫和的樣子,吩咐隨行差吏,“抓緊疏散災民,按照既定方案統一安置,帳篷、糧食、藥草、衣服即刻到位,所有官員各司其職。若有推脫瀆職者,用不著請示官家,我直接把他就地罷免。”

如今這些官兒都知道了攝政王說一不二的脾氣,誰也不敢陽奉陰違,縱然有人不服氣,也只敢在心裏抱怨兩句。

得,辛苦個十天半月的,送走這尊瘟神再過舒服日子。

雨勢不大,卻很密,地上很快有了積水。

路上都是出城的災民,顯得有些擁擠,顧春和打著傘走在孩子們中間,不停提醒他們注意腳下的路。

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麽,人們逐漸向道兩旁散開。

一陣嚓嚓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路上,一隊士兵疾步前進,沒人說話,沒人咳嗽,只有嚓嚓的腳步聲。

這些人肩批紅巾,穿著統一的灰色兵服,衣服上汙泥點點,臉上黑一道白一道,早被汗水和灰塵塗得看不出本來面目。

但他們露出的腿青筋暴露硬如鐵柱,渾身散發著一股子彪悍兇狠的氣息。

他們一個接著一個,步子輕巧無比,行進的速度很快,順著崎嶇的道路遠遠望去,就像一條飛行的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