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臨水閣布有暗哨,顧春和剛踏入竹山,謝景明就知道了。

黑暗中燃起一點火光,她柔橈的身影就像剛從枝頭飄落的梨花,一陣風就能吹得無影無影,再也回不來。

他忍不住抓住了她。

假山外人聲嘈雜,巡夜婆子粗聲粗氣喊:“出來,我都看見你啦!”

隱約聽見臂彎下的人嚶嚀了聲,謝景明暗笑,假如自己不在,這姑娘肯定會上當。

草木樹葉簌簌一陣亂響,那婆子用棍子扒拉幾下,一屁股坐在旁邊的大石頭上,還招呼旁邊的人,“快坐下歇歇,大晚上瞎折騰人,可惜了我那一手好牌!”

“就是,”那人也是滿口抱怨,“以前上夜,把門一鎖,個人愛幹什麽就幹什麽,從不見有人管。現在倒好,隔三差五就四處查看,連個囫圇覺都睡不成,也不知道管家奶奶發什麽瘋。”

嘀嘀咕咕好一陣,倆人罵夠了,也歇夠了,方起身離開。

外面漸漸安靜下來。

謝景明將胳膊從顧春和頭頂收回來,後退一步重新拉開兩人的距離,也不待她說話,幹凈利索轉身走了。

卻不見她跟上來。

謝景明只好折返,提醒顧春和,“她們走了。”

顧春和挪著僵硬的腿,索索抖抖地從暗影裏走出來,每走一步,都似乎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

謝景明把胳膊橫伸過去,手心向下,虛握成拳。

“謝謝。”顧春和小聲說,沒有去扶他的胳膊,甚至都沒看他一眼,頭垂得低低的,順來路慢慢走遠。

月亮羞羞地從雲後露出半張臉,把清幽的柔紗披在顧春和身上,她的身影愈發顯得飄忽不定。

周圍靜悄悄的,沒有蟲鳴,沒有夜鳥,只有謝景明和無家可歸的月亮在湖邊徘徊。

謝景明忽然鞠起一捧水,沖著月亮潑上去。

水花落下,水中的月亮給打得粉碎,湖面上,無數閃光的玉石在跳躍。

三更鼓敲過,顧春和還是睡不著。

那種滋味還沒有消失,小腿也熱熱的,被他抓過的胳膊也熱熱的,熱度逐漸擴散到全身,像是有火在燒。

攝政王突然出現,說巧合也太牽強了。那山洞裏,他也是刻意拂過自己的腿?

這個想法幾乎讓顧春和腦子發炸。

不對,外頭人一走,他馬上就離她遠遠的,一句話都沒說,哪怕後來要扶她,也沒有任何無禮的舉動。

山洞逼仄,要想不被人發現,有些肢體的碰撞是不可避免的,攝政王個子高,盡管站得別別扭扭的,也一直努力支撐著身體,甚至連鼻息都沒有落在她頭上。

一定是她想多了,是她自作多情,攝政王幫她許多,她反而把人家往壞處想,太不應該了。

顧春和極力將心底的那絲異樣壓了下去,又覺得羞恥,她是去拜祭母親的,怎麽腦子裏盡是亂七八糟的想法!

一種深深的罪惡感湧上來,攪得顧春和難受極了,偏身體越來越熱,意識也有些不清楚。

這是母親在責怪我吧。她模模糊糊地想,沉沉睡了過去。

等她醒來,已是晌午了。

“姑娘別動,剛出了汗,不能受涼。”春燕摁住她,“我稟給大姑娘了,她說在老夫人面前幫你遮擋,還給了我一些治風寒的丸藥。”

“別叫老夫人知道我病了。”顧春和急急說,“請郎中、熬藥,又要勞動別人不得安寧的,我挺挺就過去了,何苦叫人背後說我矯情生事。”

春燕道:“大姑娘也怕你不自在,所以才給了幾樣藥,讓你先吃吃看。”

顧春和苦笑,“藥豈能混吃?”

看春燕提來的午飯,一碟爆腌肉,一碟幹蒸肥雞,硬邦邦的,表面已凝了一層白油,也不知放了多少天,唯有那碗燉菜勉強能下口。

結果白飯竟是夾生的。

顧春和嘆口氣,吩咐春燕:“拿一百錢,請廚房熬碗粥,弄個素菜,涼拌熱炒都可以。”

春燕捧著錢,一蹦一跳跑到廚房,“吳嫂子,我們姑娘想吃碗軟軟糯糯的熱粥,再配個清淡爽口的素菜。”

吳嫂從熱氣騰騰的灶台前擡起頭,看見是她,嘴角撇撇,“你來晚了,今天沒有新鮮的菜蔬,等明天吧。”

案頭上都是洗好的菜,筍尖兒、豆芽、菠菜、香芹子,還有各種的菌類,慢慢一大筐,當她眼瞎嗎?

春燕憋著火,把錢往桌上一放,“我們姑娘也不白吃你的,這些錢總夠了。”

吳嫂是何媽媽的女兒,爹娘一個是外院大管家,一個是內院管事嬤嬤,她家那口子又是專管國公府莊子的,顧春和這點小錢她還真看不上。

“區區一百錢,打發叫花子呢?你去外頭打聽打聽去,一百錢能買幾根菜?還有這柴火油鹽,哪樣不用錢?”

吳嫂冷笑道:“又沒短她的份例,大魚大肉整日供著,還供出個祖宗來,我們國公府正經的姑娘都沒她那麽大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