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正值晌午, 日頭頗大,走了幾步,饒是帶著遮陽的帷帽, 洛聞心額上仍是出了一層細細的汗。
又熱, 又有些渴,洛聞心正有些走不動了,季晟便要抱他。
可如此大庭廣眾,他又不是小孩子, 被男人背著未免太過令人害羞。
洛聞心搖了搖頭, 季晟舉目望去, 只見不遠處一家酒樓還算華麗, 便帶了洛聞心一道, 要了個二樓雅間,暫且坐下休息。
茶是雨前龍井, 點心是鳳梨棗糕。
洛聞心拈了一塊放在口裏,還未等甜意在嘴裏化開,便聽見屏風後頭的幾道人聲在交談。
雖然隔著一道木門,又擋了扇屏風,但那些人聲量頗大,洛聞心聽見季晟的名字在裏頭。
這江湖說大很大,說小也很小。
不過半月有余,季晟曾在碧雲湖一帶出現, 並無故打傷數十名江湖人士的事情,便又都傳遍了。
碧雲湖離瓊州頗近,這件事自然是成了瓊州茶館酒樓內的談資。
凝神聽去, 只聽一男子在高談闊論。
“這季某人行事還真是囂張, 前不久群英會行兇的事還未了結, 這才安分了多久?”言語中頗具激憤,“便又惹出這樣的事,難不成就真的沒人能管得了他了麽?”
另一人道:“是啊,聽說他打傷的那些人裏,還不乏一些正派少俠,可是……唉。”
又是幾道語意不明的咒罵,這群人似乎喝了酒,言談中隱約能聽出幾分醉意來。
過了一會兒,又談起近來這沿海一帶都不太平,不是有流寇作亂,便是有倭人行惡,幾人感慨了幾句,倒是沒再提季晟了。
洛聞心許久沒有說話。
桌上那盤精致的鳳梨棗糕,除了起先那一塊,余下的則是一口未動。
季晟將糕點往他眼前推了推,“不吃了?”
洛聞心擡眼看他,季晟這才怔了一怔。
少年眼圈微紅,兩頰氣的鼓鼓的,細細的手指頭攥著木桌邊緣,攥的很緊。
不是委屈。
——竟是在生氣。
可他五官生的太過柔軟,做出這種表情來,也只像是那種戲文裏發怒的粉面小娃娃,看了只教人忍俊不禁,倒是覺不出威懾來。
洛聞心正是在為這些人說季晟的話而生氣。
蘇家別莊那日發生了什麽事,除去那些人自己,也只有他與季晟最為清楚了。
對方步步緊逼是真,無故打傷是假,行兇作惡,更加是無稽之談。
可事情傳來傳去,傳變了樣,竟然也沒人去質疑他的真假了,好像季晟就該是大惡人,活該就這樣受他們斥罵。
洛聞心想到那日在院墻外時,那群人嘴裏說的也同樣難聽。
男人瞧他這樣子有趣,伸手,在他軟綿綿的頰側捏了捏。
洛聞心被他捏的泄了氣,看他半晌,又鼓起嘴聽那頭的人說話,片刻,才小聲道:“……他們亂說的。”
少年臉頰手感頗好,季晟多捏幾下,視線只停在他臉上,漫不經心道,“嗯。”
“那天,明明就是那些人先動手的呀。”洛聞心不解道,“為什麽他們要這樣說你?”
季晟想了想,實話道,“不知。”
他做人做事,的確是向來不懂什麽叫留情面,但若要說他濫殺無辜,這帽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他從不殺婦孺,也不殺手無寸鐵之人。
正如孟橋所說,季晟幾乎可稱得上是恩怨分明。
若非對方主動尋釁,季晟少有真的開殺戒的時候,與洛聞心這一道以來,他更像是有意似的,從未在他眼前殺過人。
但也不知為何,自他踏入江湖那日起,便甚少能遇到願意同他以“和”字為先友好交流的人。
仔細想來,除去孟橋、雲岫還有李夢璃等人,他行走江湖多年,竟然數不出幾個關系稱得上友善的人,名聲也莫名其妙就變成了這樣。
好在他這人也並不太在意旁人眼光,說便說去,隨他們如何。
又坐了兩刻鐘,待日頭稍歇,招來小二結了賬,便預備離去。
剛從雅間下樓之時,忽聽幾道乒乒乓乓、稀裏嘩啦之聲,從一間包房內傳來,間或還混著幾聲叫嚷。
酒樓之中爭執常見,這動靜卻是稍微有些大了,沒過多久,聽見聲音的掌櫃便“蹬蹬蹬”上樓來調節勸和。
可江湖人士打起來又是刀又是劍,桌椅亂飛,哪裏是他一個普通人能插得進去的,只得站在一旁喊了幾聲“客官別打了”,一面心下盤算,一會兒索賠該要多少兩銀子。
其他幾扇雅間門也被打開,有別的客人探頭出來瞧熱鬧,掌櫃的賠著笑,一面問其他客人是否還要添些茶水,一面打發小二去上幾樣點心來,就當做是給其他被驚擾到了的客人賠禮了。
忽的,一張矮凳徑直朝季、洛二人的方向飛來,眼見就要砸到洛聞心的頭,男人單手接下,那木凳穩穩落在他大掌之中,頃刻間,被被捏了個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