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獻州地處西北,冬天原本就比其他地方要更冷些。

如今正值臘月,北風呼呼的吹,天上還飄著一絲一絲的毛毛雪兒,光在外邊兒走上一圈,人就要凍成冰雕。

綠漪拎著個雕花木漆食盒,急匆匆的從外院一路小跑過來,進了門,還沒來得及把東西放下,就先提了聲音喊:“見雲?見雲!”

沒一會兒,從側門躥出來個穿著羊皮坎肩的少年,看起來頂多不過十四五歲,拿著根烏漆嘛黑的燒火棍,大概是剛從柴房裏出來。

他三兩步上前,一面接過了綠漪手上的東西,一面笑嘻嘻問,“這才酉時,綠漪姐姐今天怎麽來得這麽早?”

外面實在是冷,綠漪解了披風,先將手伸到炭盆邊上烤著,聞言白了他一眼,“我不早點過來,難不成由著你們來給他喂藥?我可不放心。”

“我的好姑奶奶,我對著老祖宗發誓,那天我真不是故意的!”那被稱作見雲的少年臉頓時就垮了下來,苦著臉道,“我就是,就是看著看著,手沒拿穩,不小心就……”

這倒是真話。

見雲一開春就滿十四了,已經在這莊子裏做了七八年灑掃的活計。但就算再沒怎麽幹過伺候人湯藥的活兒,也不過就是給人喂個藥而已,哪能真就故意給弄撒了?

不用綠漪說他,想起那天的事情,見雲自己也覺得臉紅。

還不都是緊張的。

這北地荒蠻,雖算不得有多貧瘠,但冬天是實打實的冷,被這兒的風吹上個一年半載,再生嫩的少男少女也會被吹糙了。

像那樣小小的、皮膚白膩的像牛乳似的漂亮小少年,只用一眼,就足以讓見雲這個沒見過絲毫世面的半大小夥子看呆了去。

“行了,就你貧嘴。”綠漪想起那小人兒鎖骨上一道紅紅印子,抹了多少藥膏才消下去,就懶得對見雲有什麽好臉色。

她往左邊的方向悄悄看了一眼,聲音低了幾分,道,“今天中午飯用了多少?”

見雲道:“還是老樣子,撿著素的吃了兩口,喝了半碗參湯。”

綠漪蹙眉不語,半晌才點點頭,讓見雲先下去了。

她心裏記掛著後院裏屋那人,卻沒急著進去,先在炭盆邊烤了半天,把從外邊帶的一身寒氣全烤沒了,才推了木門,輕手輕腳的往裏面去了。

這是間不大的屋子,裝扮的卻頗為精致。

地上的炭盆內燃著銀絲碳,窗戶上覆著厚厚的鹿皮簾子,相隔不遠的軟塌上堆滿了絨呼呼的褥子,是北域才有的狐皮金毯,一匹價值千金。

光是看著這些東西,就知道是費了心思,生怕這屋裏住的人受了凍。

走近了瞧,才能發現那軟塌裏還睡著一人,但是因為身量瘦小,整個人縮在被褥裏,被厚厚的褥子整個遮了去,很難發覺他的存在。

那人睡的並不太安穩,又也許是聽見了外面的聲音,一早就半醒了,如今見有人進來,便在被子裏動了動,慢吞吞的想要起身。

綠漪忙道,“你且躺著。”

那人果然不再動了,只從被窩裏伸出一只手,那手腕白白細細的,看著競比綠漪的還要細上幾分。

被褥被往下拉了拉,露出一張巴掌大小的臉蛋兒來,只一雙眼睛黑漆漆的,圓而天真,像貓。

他看著綠漪,彎出一個笑來,乖乖巧巧的,“綠漪姐姐。”

聲音雖然甜而綿軟,但卻是十足的少年音。

是個美貌少年。

綠漪被他一聲“姐姐”叫的心都軟去了大半,哪裏還想追究前幾日他跟見雲偷偷玩冰雕染了風寒的事情,柔聲道,“醒了?喝藥吧。”

藥是鎮上請來的大夫給開的,很苦,綠漪一勺一勺給他喂了,又從盒子裏頭捏了塊蜜餞塞進他嘴裏,才扶著人半坐在了床上,往他肩上蓋了塊披風。

少年沒有束發,一坐起身來,一頭墨色的發絲便散開在肩頭,更襯得他山眉水眼、膚白唇軟,任誰看了都要贊一句好顏色。

只可惜這份好看,卻算不得十全十美。

所謂活色生香,頂尖的美人,向來都不是病懨懨的,而這少年,五官美則美矣,卻有著一目了然的孱弱。

但綠漪心下暗忖,覺得就算是這幾分病氣,在他身上似乎也並不多余,反而更為他添了幾分惹人憐愛的顏色,平飾了他五官的那股子天然的媚意。

等少年一口一口將蜜餞咽下去了,綠漪便拿過浸了溫水的帕子為他擦臉,擦著擦著,動作便慢下來了。

她想起了這小少年第一天來閑雲莊時的樣子。

是三月前,負責給莊子運貨的黎二在門前的岔路口撿到一個人。

據說發現的時候已經凍的只剩下一口氣,若不是黎二正巧比平日裏來的早了一個時辰,等到莊子開門有人發現,人指不定早就沒了。

趕緊敲門給送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