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魔神殿,黃沙從半頹的屋頂簌簌落下,在大殿正中積起一個小沙包。

這一處空間好似永遠都處在黃昏交界時,斜陽夕光從半塌的屋頂照進來,將殿內分割得一半明一半暗,千百年來,中間的光暗交界線就像是凝固住了,從未移動過分毫。

簌簌的落沙聲中,暗處有道陰柔的聲音,呵笑道:“滄瑯秘境將地脈給了一個人。”

立即有聲音窸窸窣窣地應和道:“從人身上抽走靈脈,可比像現在這樣慢慢侵蝕它的地脈要容易得多。”

“是那個神符師呢,是她殺了烏沉宿和媚生。”

“玄燭被那個男人困在心裏了,真沒用,反倒成了別人的養料。”

“她請來的都是什麽神?和仙界那幫子討厭鬼的神力都不一樣。”

“討厭嗎?我不討厭他們呀。”

“討厭,很討厭!你為什麽不討厭,你應該討厭,是他們殺了你殺了我們。”

魔神殿中的碎語此起彼伏,一句未完,便有另一句接上,有憤怒,有委屈,還有什麽都不在意的,話音重疊在一起,在空曠的殿中回蕩,顯得整個大殿吵吵嚷嚷。

提到仙界的那些神靈,總能讓它們吵起來,不過吵來吵去最終也不會有什麽定論,都是些車軲轆話,就和這殿裏的黃沙一樣簌簌地響。

大殿正前方那尊巨大的魔像忽然發出一聲輕哼,像是某種難受的呻吟,殿中的碎語霎時停歇,徹底寂靜下來。

一團黑影從天魔巨大的魔像體內一點一點滲出來,像是黏稠的瀝青,覆蓋了他整個肚腹,黑影上分出了枝蔓一樣的東西,一部分按在魔像肚子上,一部分纏住魔像的四肢身下座椅,每一根枝蔓都在用力,掙紮著往魔像體外爬。

黏稠的影子裏間或閃過人的五官,喜怒哀樂,在嫉恨的表情上定格片刻,又散做麻木。

“是新的魔。”

“又有新的魔誕生了。”

“會是什麽?”

那瀝青似的黑影從天魔體內一點點爬出來,淌下階梯,它就像是屋頂灑落的沙粒一樣在大殿上積成一灘,最後積聚成人形,垂落一頭銀白的長發。

只是一只普通的,甚至連黃魔都稱不上的低等魔物。

大殿內再次窸窸窣窣地議論了起來。

“只是低等魔物?”

“不可能,君上不可能誕生一只低等魔物。”

“君上親自誕生的,都該是地煞才對。”

“為什麽會是低等魔?”

“好吵。”天魔輕聲道。

魔殿中的碎語再次被掐斷,戛然而止,寂靜得只剩下黃沙落下的聲音。

天魔略微俯身,大半個龐大的身軀都顯露在光裏,但他面目之上依然縈繞著化不開的陰翳,看不分明五官,他如今的眼瞳已經褪去了暗紅,變成了一種很剔透的質地,像是鑲嵌入的兩丸琉璃珠,映照的都是外界的色彩。

他支著下巴,上下打量站在自己面前的新魔,柔和的嗓音裏透出濃濃的失望,“空有其表,卻都只是凡人的欲望。”

他一揮手,湮滅了眼前的新魔,擡起指尖就近點了他座下幾尊魔像,“去,把地脈從她身體裏抽出來。”

被他點中的魔像從大殿內消失。

滄瑯秘境裏,其中一條地脈剝離讓整個秘境都在震動。地脈浮空,將天幕的陰霾都沖散,難得地露出一片晴朗的夜空來。

圓月高高地懸在頭頂,灑落一片清透的銀霜。但這只維持了短短的片刻時間,突然出現在秘境四方的龐大魔影,又帶來一波濃郁的魔氣。

圓月被覆上血色,天空像是一汪倒懸的血池,和恐怖的血腥戾氣一起壓下來,將三昧真火熾烈的火光壓得陡然一弱。

這一看就是有厲害的魔現世,來一個還不夠,一來就來四個,不知道是看得起誰。施念念憂慮地望一眼還在和秘境地脈融合的宣芝,又急又沒有辦法。

三昧真火被壓下去,方才快要清理幹凈的邪魔又重新圍攏過來,眾人根本不敢休息,守在匆忙布下的結界旁,再次與邪魔奮戰。

天麓台上的梵音停了片刻,魔息飛快席卷上天麓山,邪魔從地底,樹叢,龜裂的劍痕,從每一個陰暗的角落裏冒出來,往被魔氣壓得喘不過氣來的修士身上撲去。

天麓台上的佛修七竅流血,拾起掉落的木魚,又開始艱難地誦經。梵音隨著一圈圈佛光重新傳出來,擊潰了一些邪魔,但卻有更多的邪魔湧上來,一浪接一浪永無止境似的。

一直龜縮在天麓台中的元嬰修士也不得不拿起法器,和邪魔拼殺。

方才還遠在天邊的魔影,一眨眼就到了近前,它的魔影幾乎和天麓山等高,面目猙獰,手臂上纏著森森白骨做成的披帛。它的身軀裏亮起無數猩紅的眼睛,密密麻麻地罩在天麓台頂,盯著每一個修士。

有修士認出這具魔影,絕望地低喃:“魔瞳……地魔七十二煞地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