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遊樂場內。

豹人胡安盡職盡責地看守著關押祭品的囚籠。

之前,他也注意到了山麓那端的動靜。但他沒有和瓊一起去狩獵——羅尼給他布置的任務是看守祭品,這也是他唯一的職責。

祭品對祭祀儀式而言是至關重要的,會直接影響到他們能否晉升為牧使——唯有這一點,絕不能出任何差錯。

但瓊已經離開了很久。

她追著那幾個人類進入了密林,卻久久未歸,本該在密林上空巡視的人面鷹蘇勒也已經很久沒有出現……

這一切都給了豹人不詳的預感。

他有些想向羅尼諫言,提前舉行祭祀儀式;至於那些頑固不化的覺醒者,就讓他們堅守著自己的固執、前往地底長眠吧。

但他要看守這些祭品,又走不開。瓊不在,甚至沒有人能暫時接替他的崗位。

豹人呼了口氣,夜風包裹著他裸露的脊背,他似乎在空中嗅到了某種死亡的氣息。

死神降臨在誰的頭上了?

胡安不清楚。

豹人胡安曾經經受了桑切茲·巴戈特的多次手術,還有幾次險些死在手術台上。他好幾次從生與死的罅隙中穿行過去,即使他回到人世,死亡的陰影依舊如影隨形。

但他不像馬戲團裏其他的怪物那樣痛苦——自從桑切茲切除了他大腦中的某一部分之後,憤怒或恐懼這類情緒都遠離了他。與之相反,他擁有更多的時間去沉思、去感受。

馬戲團的怪物們被桑切茲·巴戈特用手術刀改造而成。他們都痛恨桑切茲把他們變成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於是怪物們不時哀嚎,不斷掙紮,誓要復仇。

但後來,胡安卻經常把自己當成一個局外人,去觀察他的同伴們:人與野獸結合的身軀固然令人驚駭,但論起他們身上最醜陋的部分,應當是來自於人類的特征。

人類的仇恨和怨憎毀了他們。這才是他們看起來不人不鬼的原因。桑切茲的改造技術高超,甚至連審美也相當在線,每個經他改造的“展品”從外表看都是毫無瑕疵的,甚至很好地體現出了各種美感:蛇人的妖嬈嫵媚、人面鷹的神秘肅穆、馬人的悍烈俊美、還有豹人的野性健壯……可惜,這些“傳奇生物”的殼子裏都裝著貨真價實的人類靈魂。最重要的是,僅在人類群體中論,他們也實在稱不上什麽良善之輩。於是,只要怪物們鮮活起來,露出各種表情,他們就會流露出屬於人類的世俗氣質,反而會破壞他們外表的美麗。

這也是後期桑切茲·巴戈特一直在試圖解決的問題。

豹人胡安就是他的實驗品。

事實證明,胡安在接受手術之後,確實變得和他的同伴們完全不一樣了。他變得安靜了許多——但他心裏對死亡的渴望卻與日俱增。

為了確認手術效果,桑切茲·巴戈特曾經給他做過心裏測評。

他問胡安,“你是否還感覺到痛苦”。

胡安的回答是:“稱不上痛苦,但我依舊為馬戲團的扭曲和自己身上的扭曲而感到煩惱——你在做非常錯誤的事,桑切茲醫生。”

桑切茲·巴戈特擡頭看了豹人一眼,他們平時極少有這樣心平氣和地說話的時候:“我只是在履行正義的審判。你們都是罪人,你們值得這樣的待遇。”

於是豹人沉默了片刻。

“但你拿走了我的恐懼和痛苦。”豹人說道,“這算是你對老員工的福利嗎?你想饒恕我們了?否則,你為什麽要進行這樣的實驗?”

“——罪人感受不到痛苦的懲罰,還叫懲罰嗎?還是說,你也已經徹底改變了初衷,現在一心只想創造一個空前絕後的傳奇馬戲團?”

豹人很少說這麽多話。

他的語氣和神態十分平靜,平靜地像是個溫和的傳教士。但在桑切茲·巴戈特聽來,豹人卻是在咄咄逼人。

從前,桑切茲·巴戈特是以為妻子和希爾醫生復仇為目標,為了讓這群從事器官販賣的惡棍付出一生的代價,建立了馬戲團。馬戲團的大半收入都被他匿名資助給了當年被偷走器官的貧苦家庭。

但,他現在已經逐漸癡迷於創造那些神奇生物——再照這樣的趨勢發展下去,桑切茲·巴戈特的實驗對象絕不會局限於瓊、托馬斯這群“罪有應得”的人。

桑切茲·巴戈特很快就會墮落。他很快會忘記自己做人的原則和初衷,變成一個由欲望和瘋狂支配的怪胎——這才是真正的墮落。

想想吧,托馬斯醫生從事器官販賣和移植,只是因為有利可圖。

而桑切茲·巴戈特把人和動物拼湊在一起,僅僅是因為他想要把人和動物拼湊在一起。他把這件殘忍的事當做了一門藝術,並且很快就要開始禍及完全無辜的人。

真要比起來,誰更像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