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宵夜

明月原本脫的鞋襪,又穿了起來,在廂房裏洗了一把臉,眼見瞧不出方才嚎啕大哭的模樣,這才穿好了外裳。

原本準備下月去燒東西的,明月有些等不住了,想先去瞧瞧。

秋雁給她拿衣裳,嘆氣,“您這是何苦,外頭黑燈瞎火的,院裏又沒有燈籠……姑奶奶的牌位又不在府上,您去哪瞧她呢?”

明月,“我等不得了,總覺得心裏沉甸甸的……我得去看看她。”

秋雁於是不再勸,兩人把院門掩了,一股熱浪打在身上。

秋雁見外頭一片漆黑,少有亮光,心中不由惴惴。

明月於是牽她的手,“別怕,你一怕,我就也怕了,兩個人,合該膽子更大一些。”

兩人就往明佳生前住得院子去了,走過兩條長廊,便有夜風,也涼快起來。

秋雁道:“那有什麽好瞧的,姑奶奶住那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怕是什麽都沒了。”

明月吹著夜風,心裏舒服許多,笑著道:“是都變了,只是那裏還有她出生時候種的樟樹,原本要做嫁妝砍了帶走的……”

秋雁怕她提起傷心事,便道:“那院子可大,奴婢也未去過,怕給娘子領岔路了。”

明月,“我暗地裏常去,閉著眼睛都知道樹在哪,只是不叫你們跟著罷了。”

秋雁好氣又好笑,“您可真是能耐。”

秋雁只好抹黑,同明月七彎八拐,走了好一會才到。

明月哎呀一聲,秋雁嚇了一跳,緊張道:“姑娘絆著什麽了?”

明月忍笑道:“不是,忘記知會翡翠姐姐了,她定要急著尋我們。”

秋雁的心又放下來了,緊緊握著她的手臂,嗔怪道:“姑娘傻了,翡翠姐姐叫大夫人房裏的人要去幫忙了,明個才回呢。”

明月放下心來,“那就好,可別叫她擔心一場。”

這院子荒廢許多年了,謝氏也騰不出手修整,大門掩著,一旁倒著幾個冬日裏丫鬟婆子躲懶取暖的爐子。

明月循著記憶慢慢進了裏邊,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真的是什麽也看不見。

明月剛要說話,“姑娘這是做什麽?”一道尖利的聲音擦著耳朵,明月悚然一驚,七魂六魄都在敲鑼打鼓,要離她而去了。

一個黃登登的燈籠出現在眼前,一個面白無須的老人,把燈籠提到明月耳邊,仔細瞧了瞧她的模樣,這才笑眯眯地給明月問安,“今個府上辦喜事,莫不是哪個娘子出來消食的,那可不巧,這園子裏黑咕隆咚的,好懸遇到了老奴。”

明月緩過神來,好笑又好氣,“老先生是哪個院的,走路都不出聲。”

老人身寬體胖,眉眼帶笑,看著很喜氣,“是老奴不周到了,給主子掉臉,還願姑娘別給主子告狀,可憐我一把老骨頭了。”

明月叫他說得笑了起來,見他還想領著自己去拜會他的主子,不由擺手,“不必了,我自去逛逛就是,這園子十分大,不會驚擾你家主子。”

這老人瞧著面生,許是家裏親戚留下住了一晚,就是不知到這偏僻之處做什麽。

老人朝一旁努努嘴,嘆氣,“您這話說得,都要見著了,又說不見了。”

明月跟著他看,中間過一影壁,眼前一亮,有柳暗花明之感,只見不遠處幾個下人默不作聲提著燈籠,湖邊亮起一片光,一個男人正坐在湖邊釣魚。

素色長袍,頭戴玉冠,兩條長腿隨意伸展著,明月一眼就認出這是謝瑯玉,好巧不巧正坐在那棵香樟樹下。

明月一陣莫名好笑,又覺得真是巧了,猶豫著就被老人帶到了湖邊。老人自稱趙全福,立在他主子身旁不說話了。

謝瑯玉像是喝了酒,明月靠得不近,只隱隱約約聞到酒氣,像是有些疲了,懶洋洋地不說話。

這裏的湖水是活的,三面開闊,有很輕的風迎面吹來,比院子裏不知道涼快了多少。

謝瑯玉坐姿很隨意,像是有些熱,一只袖袍甚至褪到了肘彎處,小臂的線條很長,手背泛著青筋,隨意地搭在膝上。

明月給他問安,趙全福提了個小凳出來給她坐。

謝瑯玉把魚竿擡了擡,靠在椅背上,燭光照得他面若冠玉,男人看著她笑,也不問她這麽晚出來作甚,只道:“聽說你雖不會寫字,卻很會釣魚,有些天賦在身上。”

明月面上一紅,不知他是哪裏知道的,“沒有的事,運氣好,也就釣了一條。”

謝瑯玉用魚竿撥了撥自己的空桶,又側頭看著明月,微微偏了偏身子,輕輕笑了一聲,“好厲害呀。”

他學江南的軟語,一個呀字咬得很輕。

還不待明月說話,趙全福先哎一聲,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背,“三爺真是,叫您少喝些的……”

下人手裏的燈籠照亮了方寸之地,謝瑯玉還是白日裏的衣賞,坐在椅子上,衣擺散開,小腿很長,肩膀開闊,手臂抵在大腿上,微微躬著身子,冷白的脖頸一片紅色延到領子裏,英俊成熟,笑著看著湖面,任由趙全福狠狠打了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