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歸去

戌月寒露日。

黎明還未到來,東邊的天空已經亮了,通紅的光芒著涼了半邊天。從萬歲山半山腰上便可以瞧見濃煙滾滾從通縣方向而來,隨著寒風彌散在整個外城區。

消息很快便隨著羽林衛的急令軍一並入了城。

說是不知和人燒了通州糧倉,近三十萬石糧食付之一炬,本來可守城堅持等待江南援兵的京城內頓時沒了底牌,顯得岌岌可危起來。

嚴大龍膽顫心驚的向皇帝稟報了此事。

“京城中疑似有肅王之細作,如今東廠與錦衣衛等正在徹查尋找……只是、只是還需要些時日。請陛下息怒。”

站在午門上的趙戟負手而立,看著東邊遮天蔽日的烏雲,沉默片刻:“還有這個必要嗎?”

“……陛下何意?”

“天時、地利、人和……三者不存其一。”趙戟嘆息,“就算知道了誰是細作又能如何?難道能挽回頹勢敗局嗎?難道能保佑我千秋萬代?”

嚴大龍匍匐跪地:“陛下天壽!”

“天壽……”趙戟回望身後的紫禁城。

此時天光乍破,卻沒有掙脫滾滾的濃煙,陽光被烏雲遮蓋,讓朱墻碧瓦的紫禁城也籠罩在這樣的陰霾之中。

“三百多年,二十三代帝王,又有誰真萬壽無疆?又有那個朝代能江山永固?可偏偏要眾人臣服唱誦萬歲萬萬歲……原來,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說完這話,他癲狂而笑,一路行下了午門,入養心殿閉門不出。

是夜,嚴雙林自通州而返,掩蓋了縱火的痕跡後,方才入宮當值。由身側當差提著燈籠送他去往養心殿。

行至抱廈下恭候,便瞧見有司禮監的人送了餐食而來,一問才知,皇帝一日不曾出來取食,眾人亦不敢入內。

嚴雙林已覺有異,命人開門。

沉重的養心殿大門在眾人奮力之下被推開了,殿內無光,月光射進來,勾勒出飄蕩在半空中的身影。

有經不住嚇的太監發出慘叫:“是、是陛下——是陛下!陛下上吊了,陛下——”

嚴雙林猛然拽住那慘叫的衣領,狠狠掐住了他的喉嚨:“不要叫!”

太監被他嚇得呆滯。

“來人解開繩索,放陛下下來。再去請太醫!記住,要保命的話,便什麽也不要說,把嘴巴封死了,才有活命的可能。”

眾人無主,聽了他的話,逐一安排。只是,太醫亦無能為力,皇帝的身體已經涼硬。

在榮和一年的深秋,結束了他短暫帝王的一生。

此時,嚴雙林才松了口氣,對當值的宮人道:“去內官監請嚴掌印過來坐鎮。再準備好凳杌,我要出宮。”

他身側當差一一應下,又問:“小嚴爺出宮作甚?”

“開城門,迎肅王。”

*

余承聖命,修撰《文獻大成》,不敢怠慢,不知春秋。

翻閱古往今來典籍千萬余冊,諸家言論、百家之談,更有天文、地志、陰陽、醫蔔、僧道、技藝之經文,結為典籍。

校勘十余次,歷經十載,召集學者大家三千人,始成此典。

此書浩瀚,上書千載泱泱中華之結晶。可利國、可啟智、可惠民,蔭蔽千秋,功在萬代。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

殷切之言,是為後序。

*

謝太初放筆於山,緩緩合上了《文獻大成》寬大厚重的書冊。

他站起來,吹滅了侍人留下的那一盞油燈,走出了屋子。此時的皇史宬,眾人都已下衙,寬大的庭院內,只有石獅巍峨挺拔,青草間有蟋蟀鳴叫的聲音。

他擡頭看天,天色漸暗,蔚藍的天幕上,繁星已現。北極星上那顆勾陳,正閃爍著明亮柔和的光,那銀色的光輝似乎落在了他的雙鬢,讓他雙鬢的白發亦發出了柔和的銀色光輝。

從皇史宬的側門走出去,便瞧見遠處的一盞燈籠,那是一盞帶著桔光的小燈籠,在微風中搖擺,仿佛在這個春日的夜晚召喚他。

他快走兩步,便瞧見了趙淵笑吟吟的面容。

“陛下何以微服而來?”他問。

“我聽雙林說,《文獻大成》今日初稿塵埃落定,猜你定要校對完畢才肯下衙,便出了宮,偷偷來這裏等你。”

如今的皇帝,伸出手,對他說:“跟我回宮?”

於是謝太初握住了他的手,在這空無一人的街道上行走。

“十年前,讓你做皇後,你便不幹。讓你上朝議事你也推脫。偏要來修撰典籍,如今大典已成。”趙淵說,“我們接下來做什麽?”

“做什麽都好。”謝太初說,“我聽你的。”

“你可記得福王?”趙淵問他,“我宗族爺爺,削藩時自焚的那位。

“記得。他是甘州真正的梟雄。”

“玉書與鳳哥昨日抵京述職,見我的時候,帶來一則消息。當年福王一脈沒有死絕,有鄉民救了他的曾孫。如今過去十載,那孩子長大,帶著信物歸宗。他的後人找到了,叫做趙菁,過兩日便送入京城,在宗廟拜禮後,會上皇史宬的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