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祈願

“你說……什麽?”趙淵怔了怔。

“諸王削藩……福王亦被廢。”步項明艱難道,“其實之前就有消息說晉王一家一百多人,全失蹤在了去往雲南的路上。渺無音訊。”

趙淵韁繩一拽,大黑便脫離隊伍,立在原地,他張了張嘴,心緒如麻竟一字也說不出來。

馬匹車輦在他身邊滾滾而過。

寒風呼嘯。

過了半晌他疾道:“如此我們便往甘州去,趕在欽差隊伍之前抵達甘州,給福王送信,還能有所應對。”

他說完這話拽韁繩引大黑往西邊走,疾行幾步,回頭去看,幾人都立在當下。

“與我同去!總還有能夠挽救之法。”趙淵又道,可無人響應,他無助看向謝太初,“真人?”

“來不及了。”謝太初道。

“爾等要袖手旁觀嗎?”趙淵質問。

“驚蟄前欽差便入了甘肅。”謝太初勸他,“如今已過驚蟄十來日,木已成舟,無力回天。”

謝太初的話是對的。

可他不肯信……他不能信。

“鳳哥,少川,你們是甘州來的,與我同去!”他又道。

“郡王。”闞玉鳳欲言又止。連他身後的陶少川也低下了頭。

“你們真要眼睜睜看著邊塞這般的英雄受辱,被削藩罷黜,讓甘州從此再無英雄?屆時,瓦剌韃靼會輕易放過甘州這樣的肥肉?想讓寧夏慘劇再次重演?”

闞玉鳳與陶少川下馬跪地。

趙淵猛然靈光閃過,問道:“削藩之事其實早有征兆,寧王繼位定不會允許藩王謀逆之事上演。年後大行皇帝殯天,本是危如累卵之時,爾等本福王左親衛軍,為何擅離職守,帶著兩千精兵來寧夏投奔我?!”

“郡王!”闞玉鳳擡眼看他,淚從眼中滾落。

“你們不可能不知道福王府危在旦夕,福王為何偏偏要你們在這個時候離開甘州?”他追問,“說!”

闞玉鳳從鎧甲下抽出一封信,上蓋福王大印。他雙手舉過頭頂。

“郡王,屬下有、有福王手書一封……請郡王親啟。”他聲音沙啞道。

那封信,在征戰中,被揉搓的不太平坦,有一個角甚至卷曲。

似乎寫了有些日子了。

趙淵指尖顫抖,講那封信接了過來,撕開封口,展開信紙,狷狂奔放的字跡便落入他的眼簾。

他似乎看見了福王在書室案件提筆揮毫的樣子……以及這封信所承載的諸多情意。

他低聲念道:“孤宗族王孫趙淵——”

*

王孫趙淵,見字如人。

你不曾見過我,我卻見過你,於蕭王府上。

彼時,我令皇命於歸化城【注1】封賞土默俺答汗為順義王。回程途中,聽說蕭王府誕下二子。冥冥中我總覺得你出生的自有天意,未曾見面,已得三分欣喜,我年青狷狂,遂引馬日夜狂奔六百裏賀喜。

於滿月酒席上見了你。

你在王妃懷中,玉雕粉琢,爛漫天真。我伸手逗你,你便抓著我的手指咬了兩口,嘻嘻笑著不肯放過。

你烏黑明亮的眼中似有一輪旭日,瞧著我。

我已年過四十,可你卻似朝陽,從你的眼中,我便瞧見了未來的北邊。烽火台老朽,夜不收碌碌。天下再無戰事,邊墻內外鳴金收兵,馬放南山。民眾得以休養生息,歲月悠長靜好,我等也可寂靜老去。

三分欣喜化作十分柔腸。

這般的血脈後代,我如何不愛憐。

肅王請我為你贈名。

海涵地負,山峙淵渟。便叫做趙淵吧。

我對你父親道。

然而便在第二日,八百裏急報召我回甘州,韃靼俺答汗雖然歸順朝廷,可瓦剌的圖們大汗卻借我離開甘州之際奇兵突襲哈密,長驅直入。

兩地遠隔,藩地如島。

二十四年,我征戰南北,卻再未有機會見你一面。

想來以後也沒有機會了。

自天壽山謁陵之亂起,宗親猜忌,手足殘殺,大端亂起。

趙戟必定心急削藩。

我不是沒有想過自立為主的事,可是……景帝禦賜”滿門忠烈”的牌匾還掛在福王府內。

親人二十代,血灑漠南漠北,又澆灌甘州大地。身負英靈,我手握重兵,卻無法,更不能做這謀逆之舉。

我福王一脈自本朝開立便延續至今,血脈沒料要斷送在我的手中。

思來想去,唯一放心不下的竟然是你。

陶少川在軍中討人喜歡,又忠誠可靠,護你周全。

闞玉鳳乃是前任甘州總兵之子,他全家遭難後,我待之以親子之禮。如今拜你門下,待時機成熟之日,甘州十萬駐兵只需你振臂高呼,便可任君驅使,以築大業。

細細斟酌,所謂籌謀,抵不過時事變換。

大端正值數百年之風雲巨變中,風詭雲譎之勢便是傾星閣之凝善也難完全推演全貌。

權欲雖美,不過虛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