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血皮

不耐料理的食材,往往只需要采用淺嘗輒止的烹飪方法。江師傅忙碌了兩分鐘,給他遞了紙巾,準備出門去給他打點熱水。

就此,短暫的歡愉結束。由於過於短暫,柳生倍感丟臉,自由落體式進入了賢者時間。

他收拾起殘局,淩亂和瑣碎讓僅剩的狂歡也潰敗無疑。腎上激素陡然下降的柳生突然就冷靜了下來。

他覺得自己好像瘋了。和江淇文的關系不清不楚就……早知道就給自己來一針了。柳生懊悔不已,想回寢室洗個澡,總之先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他光腳下了床,路過公共盥洗室,被水聲吸引了過去。

“嘩——”

是江淇文在接水。

可巨大的接水聲好像還摻雜著一些其他零碎的聲音。

“咳、咳……”有模糊細小的幹嘔聲。

柳生整個人僵住了,瓷磚的冰涼從腳底攀升至心裏。

他是在吐嗎?

他不死心來到盥洗室門口,然後看見裏面只有江淇文一個人。他正半俯身進水池,在涼水水龍頭下不停撩水往自己臉上拍。

接著他吸了一捧水,漱口,吐掉。

很難受的樣子。

柳生愣住了。

原來他做這件事……心理壓力這麽大嗎?

這個人知道自己的困境,嘗試著主動幫他,在精神上給予支持,在身體上給予鼓勵,像個活菩薩。

活菩薩掉馬了。

活菩薩嘗試全方位拯救自己。

活菩薩拯救成功了!

活菩薩吐了。

多麽光輝偉大的友誼,多麽可歌可泣的獻身精神?

以自己的自尊心徹底崩塌為代價。

柳生越看,越冷靜。他冷靜地轉身,冷靜地放緩腳步,冷靜地離開。

他一邊走一邊想,用生來強大的共情能力來理解江淇文的處境。就好比……

他剛剛幫身為女性的小兔子滋味了一下。

雖然是靈魂至交,可那令自己膽顫的生理結構……會讓自己幹嘔嗎?也許沒有到他吐出來這麽嚴重,但絕對會引起不適。

眼前的荒誕不經,追根溯源還是自己的荒誕。

柳生胃裏一陣抽搐。不是臆想引起的不適,而是和江淇文相同的理由。他只告訴了江淇文自己身體釋放的必要條件,卻沒說理由。這具身體是靠恐嚇、色|情片、禁情|藥浸泡出來的成果,每滴血都能檢測出亂七八糟的成分,破爛一團。一股抽象的反胃湧上喉頭,他知道自己又開始討厭自己了。不過他一直堅信再無人會愛他,於是嚴厲地制止了自己。所以此時此刻,他也只能露出一個節制的悲哀的表情。

江淇文為什麽要做到這個份兒上?

他想走回寢室,卻越想越氣,直接走回那個空宿舍。

江淇文端著水進來,臉上的水珠已經了無痕跡。

“為什麽?”柳生坐在床上問。

“什麽?”江淇文有點被他的態度嚇到,下意識關上了門。

“為什麽要勉強自己?”柳生直勾勾地看他,“為什麽要表演給我看?”

“你說什麽……”江淇文遲疑地回望。

“好受點了嗎?”

“……”

“吐出來好受些了嗎?”柳生冷靜得過分。

江淇文還保持著端水的姿勢,驚慌的表情代表了默認。

“……我只是想幫你。”江淇文遲緩道,又重復了一遍,“因為我知道你……我只是想幫幫你。”

是了,目前為止除了兇手和醫生只有江淇文知道自己的處境,像他說的,只有他能救他。

江淇文幫室友倒垃圾帶飯,給流浪貓留紙箱買貓糧,幫文學院所有老師搬東西,和自己不熟的情況下依舊幫自己填了半年的調查問卷。

他是正義的化身,是光明的使者。

世界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看破基佬室友之後依舊幫他擼|管。

柳生想笑。流浪貓動了情。原來那所有讓自己震顫的目光,都是可憐。

如果他知道了自己身體機制的由來呢?

一瞬間,他就能想到江淇文的特色保留節目——垂憐地望著他的樣子。

他終於徹底幹嘔了出來。

“你怎麽了?”江淇文想邁步過去。

“別過來。”柳生立刻用手指著他,虛弱但滿是敵意,“也別那麽看著我,我受不起。我還沒問完——一開始呢?一開始,你又是怎麽知道那個號的?知道了又為什麽來招惹我,尊貴的直男先生?”

小兔子忍著不適來看那些文,忍著不適來誇他……如果這一切都讓他不適。

那這個故事從頭到尾都是勉強和表演。

柳生覺得自己被徹頭徹尾地耍了。

江淇文突然不敢看他,“你想聽實話嗎?”

“你都騙我這麽久了,”柳生冷笑,“不差這一次。”

“我不想騙你,我都告訴你。”江淇文被這冷笑刺得心裏發疼,“一開始……最開始,我點你的主頁,是因為‘寢室文學’這個名字,看起來是同城推送還是什麽……然後看見你用世界名著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