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祠堂還是一如既往的幽暗,幾處懸掛的角燈被夜風吹得微晃,光影浮動,非但沒能令人生出敬畏之心,反越發顯得此處陰森淒涼。

魏氏的祠堂不允許外人入內,門口看守嚴格,好在祠堂中卻並未戒嚴,只偶爾有一兩個內姓家仆巡查。

薛鸝被晉照輕輕一托,輕易地便翻過了墻頭,卻坐了好一會兒沒敢跳下去。好不容易跳了下去,又一個不慎踩到坑窪處,腳踝處扭得生疼,險些叫出聲來。

緩了沒多久,她便一瘸一拐地去找魏玠。最後果不其然宗祠的正廳望見了他,只是這一回他並未跪在祠堂中的蒲團上,而是跪在正庭中的青石板上。樹影映在地面,月華流瀉而下,如粼粼波紋。恍然間,他好似置身水面,以往總是略顯清冷出塵的人身上,此刻也多了幾分詭魅。

見了他要說些什麽才好?

薛鸝有些後悔,她不該心血來潮到此處來,分明要與魏玠撇清幹系,便是痛哭流涕著求他,魏玠也不會好心為她解毒,何必還要來試探一番,不如去稟告魏氏的各族老,請他們救她一命。

魏恒與魏玠雖光耀了魏氏的門楣,卻也打壓了魏氏各支,讓他們只能屈居於他們父子之下。如今若有機會扳倒二人取而代之,不知多少人在等著這個好機會。

想到此處,薛鸝又猶豫了,想著不如在此處駐足片刻,而後悄悄回去,便說與魏玠見過了,晉照總不能不許她離開。

她想了想,擡步要走。

“鸝娘,到我身邊來。”魏玠不知何時已經扭過頭,視線落在她藏身的位置。

雖說魏玠夜裏視物不清,只是今夜月光這樣好,多了一個人影他還是能瞧見的。

薛鸝猶豫不前,期望著魏玠將她當做是樹影,好就此蒙混過關,然而過了片刻,魏玠皺起眉,語氣中顯然多了幾分不悅。“鸝娘?”

她這才認命地靠近魏玠,見他跪得端正筆直,便蹲下身去,不悅地推了推他。“既無人看管,何必還要獨自受著,平日裏見表哥聰明,如今是被嚇傻了嗎?”

魏玠笑了笑,並沒有介意她略帶挖苦意味的話,只是見她來了,身體也終於松懈了許多,朝著薛鸝靠了靠,而後將頭抵在她肩窩,喃喃道:“我很想你,為何早些不來?”

微熱的呼吸拂在薛鸝的皮膚上,她感受到了些微的癢意,下意識往後縮了縮,又被魏玠抱得更緊,她面上莫名泛熱,本來那點見他遭殃而升起的幸災樂禍也消失幹凈了。

“阿娘將我看得嚴,何況這陣子魏氏的幾位家長都在,我又不知你身在何處,怎敢輕易來尋,若不是蕓娘今日說與我聽,我連你在受罰都不知曉。”

魏玠知道她說的話素來是真假參半,只怕是心中有所顧忌,在猶豫著如何與擺脫他。雖說他此刻身在祠堂中,卻並未對外界的事一無所知,畢竟如今他身居要職,魏氏中人再如何在心底鄙棄他,明面上仍要敬他幾分。

倘若薛鸝去尋了梁晏,他依然會立刻得知。

“表哥不必擔憂……魏弛不過是信口胡謅,郡公定會還你清白。”薛鸝猶豫著不知該如何安慰魏玠,然而他看著似乎也不需要旁人的安慰。

魏玠淡聲道:“鸝娘,你應當能明白,倘若能還我清白,父親他早該有所動靜了。族中早有人生了異心,再遮掩下去只會更為難堪,為今之計,唯有我來做這鳩占鵲巢的罪孽之人,讓出日後的家主之位,才能將此事平息。”

平遠侯夫人逝去多年,連記得她姓名的人都不剩多少,所有臟水都可以潑到她身上去,畢竟沒有人會相信,魏恒會將自己的親子的位置替換給一個流著肮臟血脈的人。最簡單的法子,便是告知天下人,他並非是魏氏中人,魏恒也並未做過兄妹通奸的事,而是平遠侯夫人包藏禍心,自私自利,將自己的孩子拿去做了替換,以此便能使他們的身份清白。然而即便騙過了天下人,也騙不過魏氏的族人,更騙不過魏恒自己。因此這獲利的魏玠便成了眾矢之的,再多的唾罵也由他受著。

“父親將我扶持至今,不肯輕易將這家主之位讓渡旁人,日後許是要費大功夫了。”魏玠見薛鸝愁眉苦臉的樣子,又道:“以樂安的性子,他定是不願意認這魏氏嫡長子的身份,父親既肯將他送出去,定是不計較我的血脈,如今也不會因這樣的小事棄我於不顧。”

他說這番話有讓薛鸝的安心的意思,然而說完後,薛鸝的眉頭卻皺的更厲害了,她心存僥幸,忐忑不安地問道:“那表哥的意思呢?此事與你的身世有關,總要問過你……”

“不必問我,鸝娘心中也定下了,不是嗎?”他望著前方的祠堂,月光照映出的面容上只剩下寂冷。“的確是血脈肮臟,父非父,母非母,魏玠也非魏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