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店家望見薛鸝坐下,這才注意到魏玠的存在,先是被他的相貌和矜貴氣度驚得愣住,而後才反應過來他方才約莫是說錯了話,也窘迫到不敢吭聲,生怕貴人心情不佳掀了他的攤子。

薛鸝沒敢看魏玠,卻覺得有目光落在她身上,一時間如坐針氈,好一會兒了才支支吾吾道:“以前……和他來過。”

魏玠平靜地“嗯”了一聲,算作是應答,讓人聽不出其中的喜怒。

兩碗熱氣騰騰的甜酒羹端上前,白花花的酒釀上綴著些許赤豆。薛鸝為了掩飾窘迫立刻嘗了一口,被燙得臉色一變,強忍著沒有吐出來。甜羹有什麽味道也記不得,感受到的只剩下燙了。

魏玠本就不愛甜食,讓他坐在此處已是極為難他了,薛鸝沒有想逼他吃的意思。而魏玠為了陪她,縱使心中猶豫,仍是淺嘗了一口,隨後便放下不再動它。

他不明白這種事有什麽樂趣,甜酒羹不是稀罕物,府中的佳肴美酒數不勝數,做一碗甜酒羹亦是不在話下。而梁晏與薛鸝在一起做這樣無趣的事,依然會笑盈盈的,絲毫不感到厭煩。

他從前一直認為梁晏與薛鸝相處,多數都是在虛度光陰,如今換了自己方才知曉其中樂趣。人的壽數短暫,值不值得從來只有自己才知曉,他希望薛鸝命途中的所有事皆與他緊密相連,而他也如此。即便是浮生朝露,他也希望時時刻刻能伴著她,死後一同化為塵泥。

薛鸝舌尖被燙得發麻,哪還有胃口去吃,加上那店家隨口一提,讓她不由想起了遠在上郡的梁晏,再美味的東西到了口中也是味同嚼蠟。

“鸝娘”,魏玠突然出聲喚她,薛鸝心虛地扭過頭。

“日後來此,望你心中想起的人只是我。”他面色和沐,沒有要同她計較的意思。

薛鸝忙不叠地點頭。“我心中自是只記得表哥一人。”

她沒了胃口,加上人漸漸地多了,他們在此處太過顯目,薛鸝便拉著他離開。

天氣冷寒,路邊時而有衣衫襤褸的乞丐哀嚎,行人皆是神色匆匆。戰亂後越來越多的人逃難到了洛陽來,如今到了冬日,每日清早路邊都有凍死的人,巡防的兵衛會將他們的屍身拖去掩埋。

當華美的馬車與拉屍體的板車交錯而過,薛鸝的腳步有片刻地凝滯。

魏玠掃了一眼,淡淡道:“走吧。”

似乎是察覺到了薛鸝心中所想,他緩緩道:“天地為爐,造化為工;陰陽為炭,萬物為銅。人生如蜉蝣,暫居天地之間,聚首離散無以為抗,只要尚在人世,便離不去種種煎熬。”

薛鸝沒有說話,她只是忽地很想問,魏玠這樣的人為何會執著與她。分明知曉她心思不純,知曉她虛情假意,他分明有更好的選擇,若是如他所說,那便是他甘願投身於鼎,也要拉著她一同沉浮,不是也很蠢嗎?

街市上有夷狄的商隊,薛鸝好奇地看了兩眼,魏玠拉過她,替她攏了攏鬥篷。

“年幼之時,我隨父親去過朔州。在那處住過一段時日,景致十分不錯。”

薛鸝不知他為何要說這些,緊接著便聽到他又說:“日後戰亂平息,我想帶你一同去,興許你也會喜歡。”

薛鸝擡眼看向魏玠,他目光專注,甚至有幾分期許,像是一個尋常男子將自己喜歡的東西捧到心上人面前,希望她也能夠喜歡。

薛鸝心上浮出了一點酸澀來,她說不上是什麽滋味,卻又忍不住懊悔。魏玠這樣的人,若是不曾遇上她,興許能永遠高高在上,永遠是魏氏光風霽月的大公子,不必陷入這些泥淖中。

她啞了聲,牽著他的手緊了緊,而後點頭說:“好。”

這一日是薛鸝的生辰,魏玠帶她在街市四處遊玩後,最後乘馬車帶她去了不遠處的高山。薛鸝與梁晏在此處不遠的窪地看過流螢,也不知他是否是有意為之。然後她想起魏玠喜愛登高,站在山頂俯仰山河,又暫時打消了這些疑慮。

她被關了許久不曾出來,如今雖說腿腳酸軟,興致卻絲毫不減,高高興興地與他前往,而身後不遠處則跟著晉青等人。

天氣雖冷寒,薛鸝卻走得渾身發熱,最後硬是將鬥篷脫了丟到晉照懷裏讓他抱著。

魏玠仿佛感覺不到疲累,她走到一半已經是累得不能動了,走兩步便要停下喘口氣。而他面色不變,也停下等她。倘若是梁晏,必定要笑著背她上山,哪裏會看她狼狽地扶著樹喘氣。

薛鸝心中怨氣更甚,偏偏她來的時候也是興致勃勃,如今辛苦爬到半山腰,怎能輕言放棄。

來都來了,她咬牙硬撐,等到山頂已過了快兩個時辰。

等到了山頂,洛陽的景致一覽無遺,冷風拂動衣衫,薛鸝方才的燥熱也被平息,反而冷得她縮了縮脖頸。不等她回身去找晉照,魏玠已經將鬥篷重新為她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