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府中人都知曉魏蘊對魏玠的崇敬,玉衡居走水燒毀了宅院,她作為堂妹去看一眼也是無可厚非。實際上不等走到玉衡居,她心中便已經開始後悔了。
她自幼崇敬魏玠,他不止是名門中的翹楚,也是她心中向往的楷模。換做她是男子,也要同他一般譽滿天下,成為魏氏的棟梁。
世上最好的人便是堂兄,她口口聲聲說著仰慕他,心中卻又如此揣測他的為人,倘若堂兄知曉了,怕是也要覺得寒心。
魏蘊的步子越發沉重,走到玉衡居的院門前已是心虛不已。一場大雨過後,空氣中的煙塵也被沖刷幹凈了。昨日火勢太大,救火的家仆來去匆匆,興許真的是她聽錯了。堂兄這樣的人,萬不會是梁晏這等小人能比的。
魏蘊在玉衡居的院門前站定,侍者見她來此,立刻去通報魏玠。
魏玠並未避而不見,大方地請她進了門。
魏玠正在書房中處理政務,三王造反掀動了百姓,寒門揭竿而起,幾大門閥都在鎮壓當地亂軍。而魏玠自朝會過後,即將接任尚書令,往後便要高坐明堂,輔佐趙暨這個昏庸的皇帝。
魏蘊想到此處不禁嘆氣,若是遇上明主,堂兄定能大有作為,何必一邊顧著一團糟的朝政,還要因戰亂而費神。
魏蘊將書遞給魏玠,向他請教了一段晦澀難懂的史論。
魏玠耐心細致地告訴她其中釋義,而她卻罕見地心不在焉,而是看似專心,實則目光遊移,最後落在了一本被遮住一半的志怪集上。
魏氏崇尚正道,家風嚴苛,既不推崇玄虛,更是教導他們心向正道。
子不語怪力亂神,魏玠又怎會看這種志怪話本。
魏蘊也不看這些,她從前只在薛鸝的臥房中見過,還嘲笑她被鬼神之說所誤。想到此處,她輕蹙了下眉,欲言又止地看向魏玠。
本想直言發問,卻又莫名止住了。
魏玠似乎並未注意到她的異樣,自顧自地抽出兩本書遞給她,說道:“這一本艱澀難懂,缺漏處較多,你回去試試看這兩本。”
魏蘊心虛地接過,猶豫片刻,還是問道:“昨日火勢燒到了玉衡居,看著很是嚇人。”
“並無大礙,只是燒了兩個雜院,不曾傷到人。”
魏玠目光從她灑金的紅裙上移開,笑道:“你這身衣裙倒是別致。”
層層疊疊的羅裙,裙腰墜有纖髾,當真如盛放的榴花一般。
魏蘊頭一回被魏玠誇贊衣著,臉色不禁一紅,離開時地腳步都輕快了不少,然而即便如此,她仍不忘打量玉衡居。
玉衡居與往日無異,侍者也是一如既往地恭敬姿態,連走動的姿態都端正到挑不出錯來。
然而想到那本志怪集,魏蘊心中又感到不安。她說不上自己是期望在此處見到薛鸝,還是期望她的蹤跡的確與堂兄無關,無論是哪一種她都不會好受。
自薛鸝跑了一次,魏玠對她便不如從前一般寬容。她腳上的鎖鏈始終不曾解開,換衣洗漱有侍女進來侍奉,若想行方便,侍女便會端來恭桶。
魏玠不嫌她汙了高雅的琴室,她自然不會上趕著認為自己低賤。
沒有人與她說話,只要魏玠不下令,她連日光都難以窺見。
薛鸝的怨氣並未使她頹喪,她會放任自己有一時半刻的消沉,卻不能因此而認命。魏玠想要什麽,她便給他什麽。
任何人都休想將她踩在腳底,遲早有一日,她要讓魏玠後悔今日如此待她……
薛鸝想要替自己謀求離開的機會,即便她逃走了一次,但當魏玠要放她離開的時候,她仍是選擇了回到他身邊,他總要心軟幾分,不會丟下她不管。
然而過了好幾日,魏玠始終不曾出現,侍者送完東西便會離開,絕不與她多說一句話。為了避免薛鸝縱火自焚,屋裏連一盞油燈都沒有,薛鸝的多數時間是在昏暗中度過。短短一段時日,她便覺著自己快要瘋了,恨不得將他滿屋子的琴都砸爛。
不知為何,心中似乎有羽毛反復摩挲,她時時刻刻都在想著魏玠,然而始終不見他來,以至於心神焦躁,只能不安地在屋子裏來回走動。
日夜交替,數不清是第幾日,她迷蒙中醒過來,忘記了此刻是清晨還是傍晚,卻立刻聞到了冷而勾人的香氣,似是一把繩索套牢了她,焦躁不安的心緒也在此刻被撫平,她不由自主地朝著香氣的源頭靠過去。
“表哥。”
魏玠眼看薛鸝要翻身滾下榻了,上前將她的身子托住,任由她栽倒在自己的懷裏。
“表哥是惱我了嗎,為何今日才來看我?”薛鸝呼吸急促,有些急切地攀著他的肩,埋在他的懷中,背脊一下又一下地起伏著。
魏玠聽出了她語氣中的怨懟,以及幾分掩在畏懼下的喜悅。
他撫了撫她的後背以示安慰,薛鸝將他抓得更緊,似是怕他突然要走。“我知道錯了,我不走了,不要丟我一個人。我想要你陪著,陪我說說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