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薛鸝花費大價錢贖琴,為了修琴回府的時候又耽擱到很晚,姚娘子知道她動用了所剩不多的銀錢,夜裏的時候在她耳邊幽幽怨怨地說了許久,以至於讓她寫課業都無法專心。

授課的夫子很嚴厲,興許是名士都有傲氣,總是不屑於將話多復述兩遍,亦或是講得再簡潔易懂些。夫子的確是博聞廣識,因此授課時時常引經據典,將本就晦澀難懂的典籍說得更為高深。薛鸝並不是有著極高悟性的人,對此總是似懂非懂,在課業上較其他人要花費更多時間。

姚娘子睡下後,她還在書案前挑燈夜讀,直到兩眼發昏了才揉著眉心合上書,此時又不禁想到魏玠有雀目之症的事。他這樣的天之驕子,必定不需要像她這般為了課業絞盡腦汁,雀目於他這樣的人而言,不過是再小不過的瑕疵,何必還要苦心隱藏。

只是既然魏玠在乎,如今她便成了極少知曉內情的人,必定會在魏玠眼中有所不同。

由於薛鸝睡得晚,次日便顯得有幾分憔悴。

夫子到來的時候她也沒有擡眼去看,不等她站起身行禮,就聽堂中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氣,而後室內鴉雀無聲,往日的竊竊私語都不曾出現。

她疑惑地朝堂上人看去,正見到侍者換下軟墊,而後魏玠姿態端正地跪坐在夫子往日的位置上。

薛鸝愕然地看著他,尚且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魏玠並非第一次替夫子代課,堂中的大多與他是平輩,年齡相差無幾,卻依舊要對他恭恭敬敬。

他並未多言,只是隨意掃了一眼,問道:“魏弛兄弟二人,以及李宵人在何處?”

堂中一時間沒人敢回答他的問題,魏玠並未為難他們,只淡淡道:“可見夫子在時亦是如此,聖賢書自幼教導我們尊敬師長,先祖也將此條載入家規規訓後人。今日之事,我會命人轉告二位叔伯,也希望你們引以為戒。”

魏玠一板一眼,行事嚴肅到不近人情,然而魏氏的家風如此,並沒有人覺得不好,反都當他是榜樣。

只有薛鸝在其中格格不入,她覺得魏玠在說起這些話的時候,會莫名顯得更加冰冷無趣,就像是高台上的神像般難以觸摸。

魏氏處處都是規矩和禮法,也處處都透著死氣沉沉。

好在魏玠授課要有有意思的多,他雖嚴肅了些,卻也十分有耐性,並不刻意賣弄,而是將經典講得細致易懂,若見人面露疑惑,還會和悅地停下詢問。

授課的人是魏玠,薛鸝本是極有興趣想認真地聽學,奈何昨日實在耽擱得太晚。她又恰好坐在窗邊,暖融融的春光照進來,曬得她骨頭都發酥,困意湧上來抵擋不住,不知不覺間她的腦袋便低了下去。

魏玠翻過一頁,再擡眼的時候,便看到了端坐的幾人中,只露出烏黑發頂的薛鸝很是顯目,想要忽視都難。

他做事一向很公正,因此還是起身去叫醒了薛鸝。

薛鸝悠悠轉醒,目光落在木制的地板上,雪白的袍邊堆疊著,像是團了層瑩白的雪,讓她瞬間打起了精神。她擡起臉看到魏玠平靜的臉,堂中眾人的目光集聚在她身上,饒是她再大膽,此刻也不禁有幾分赧然。

“表哥。”她極輕地喚了他一聲,帶著點懇求,亦或者說更像是撒嬌,求他不要為難。“我知錯了。”

本不是什麽大事,魏玠也沒有為難的意思,只是提醒道:“專心。”

薛鸝點點頭,再坐下去的時候當真是半點困意也沒了。

等魏玠講完課要離開前,魏蘊抱著書跟上去,看向他的眼神好似都在發亮。“堂兄,我有幾處不懂,你能再為我講一遍嗎?”

魏玠點了點頭,其余人見了也都躍躍欲試起來。

他來者不拒,面上沒有絲毫不耐煩,只是無論是對誰都隔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連衣角都不曾被他們碰到。

薛鸝因為與魏玠一同被找到的事,已經被人編排了好些話,此刻哪裏敢不知死活地當他們面湊上去,收拾好自己的東西便先一步離開了。

魏玠從書院離開後,身邊總算清靜了下來。那些人身上帶著不同的氣味兒,混雜在一起讓他覺得分外不適。

走到回廊轉角處時,背後傳來一聲嬌柔的“表哥”。

他腳步一頓,心中竟沒有絲毫意外,反而是覺得“果然如此”。

他回過神,面色和沐地看向薛鸝。

“可是還有何處不懂?”

薛鸝小跑著跟上他,因為身量不高,她要仰起臉看他,春光如練,落入她烏黑的眼瞳,似澈凈的湖面泛起粼粼波光。

“方才我不是有意睡過去的,表哥莫要生氣……”

魏玠倒是沒想到,薛鸝第一句竟是為了解釋這件事。

“我並未生氣。”魏玠淡淡補充了一句。

薛鸝這個時候才露出主要的目的,將懷裏的書本抽出來翻開。在魏玠的面前有意露出她做了大片的批注與釋義,最後再苦惱又為難地看向他,“我實在愚笨,其余人都能明白的東西,唯有我總是聽得似懂非懂,表哥講得那樣細致,我卻不留神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