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141-145

141.

天師是替天行道的凡人。

小時候司陵浮郁經常能在師兄師姐們嘴裏聽到這句話,聽說是司陵家學堂的師傅們教的,這句話得牢牢記著。司陵家是天師世家,每個司陵家的孩子都應該知道,自己一生下來身上就有凡人沒有的責任。

那何為替天行道?

司陵浮郁並沒有跟司陵家的其他孩子一樣從六歲一直在學堂裏學到十一歲。他五歲就被父親接走,帶去了莊子裏上課,只用了兩年時間學完了別人花五年才能學會的本領,七歲那年被父親要求孤身去闖百鬼墳。

百鬼墳是天師們出師必經一課,年紀不超過十四歲的孩童出師須得經過百鬼墳試煉,迄今為止最令人咋舌的成績是三十多年前的商姓一娃娃,年僅九歲,屠鬼二十六。都說這商家娃娃絕世天才,九歲出師便罷,二十六又是一個怎樣的數字,不能逃不能躲,在百鬼墳裏遇見的每一個鬼都是他的劍下亡魂。

那天父親將寶劍“寒霜”交給司陵浮郁。浮郁心裏是不害怕的,他只問父親:“所遇皆可殺?”

父親回答:“所遇皆可殺。”

一天一夜之後,司陵浮郁這個名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七歲,屠鬼三十四。

“天師是替天行道的凡人。”

沒有人教給司陵浮郁這句話,父親沒有,師傅沒有。

所以司陵浮郁會在十幾年後的今天,再問問他的父親:“在您心中,何為替天行道?”

142.

司陵衛權一把將地上那鳴冤血書攥到手裏,他徹底亂了陣腳,長久以來精心偽造的假面在祠堂裏當著列祖列宗被撕裂,他雙手攥住血書兩邊,徒手把這塊破布撕碎。

瞬間布渣在司陵浮郁面前飄散開,掩埋了幾年的真相,如今這麽破土而出,零零碎碎地落在司陵家的祠堂裏,破爛不堪。

“你今日在祠堂裏發瘋,是還想將你老子頂替了不成?我這一生為了司陵家,費心費力把你培養至此,浮郁……浮郁,爹是愛你的,爹想要你……”

司陵衛權伸手過來,看著像一個擁抱的動作,這會兒看著真像一個父親,淚花閃閃又同天底下所有父親都不善言說的愛,這個擁抱卻被輕易躲開。

司陵浮郁一偏頭,讓那雙手同自己永遠錯過。

“您明知曉祁烈是為‘天地血祭功’才屠寇家滿門,明知苟活下來的寇天是想為父報仇,所以教浮郁同寇天聯手置祁烈於死地,來換取司陵家的門楣光耀。”

“若以善惡區分,寇自如與惡鬼有何區別,您與惡鬼又有何區……”

“啪!”

司陵浮郁說完這句話立刻被狠狠甩了一巴掌,他腦袋猛地偏向一邊,擡頭再往上看的時候看見司陵衛權雙眼通紅地吼:“我培養你到現在,是為了教你這麽跟我說話?!”

“來人!把這個孽子看住了,到明日天帝詔令下來之前不許放他出來,也不用給他飯吃!”

143.

司陵沒想跑。

夜裏安靜,他屋裏沒點燭火,月光透進來些黯淡的光芒,把樹影映在地上。這時候他無端想起祁烈來,想祁烈到底是怎樣的一個……

他這時候會想起曾經師姐說過的話,說祁烈長相魅惑,一雙眼睛勾人;又想起來師妹和母親說祁烈無惡不作多麽可怖,比得上修羅夜叉。他這才明白過來祁烈說那句話是什麽意思:“昔日這無豐山寸草不生,凡人無能,推說邪魔作祟。今日我這惡鬼在此種下一片桃林,仙尊以為如何?”

世人說他無惡不作,屠殺天師世家,甚至連同類都不放過,實則冤魂無辜,數以千計,日復一日,卻是被寇自如拿去練自己的“天地血祭功”。這件事理應是天師來管,糾錯擺正,這才是天師的職責,但鳴冤血書送到司陵家門口再無音訊,祁烈身為眾鬼之王自有他自己的解決方式。

根本沒人在乎對錯, 沒人在乎真相,沒人在乎這個世界在用什麽樣的方式往前走。每個人都只想達到自己的目的,為此無論誰付出什麽都無關緊要。

這就是人類。

這是司陵浮郁在絕對的“黑白”觀念後第一次認識到這個世界並不是非黑即白,並不是人甚至天師就一定是正義,鬼一定要被絞殺。

144.

天帝向凡人頒布詔令不是太過新鮮的事,有人說是開天辟地頭一遭,那不至於。不少凡人在世時已經位列仙班,皆是能通天地又有豐功偉績在身的,那些凡人的恩惠於他來說不算什麽,便有了這麽個嘉獎標準。

只不過這兩三百年內確實沒有這事,在世的這祖孫三四代沒聽說過,便開天辟地頭一遭似的。

“娘!浮郁師兄真的當仙人了嗎?”

“噓……當然是真的,馬上就有仙人下來頒詔令了,哪兒還能有假?你浮郁師兄當了神仙,咱家今後也能有仙人庇佑著,莫大的榮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