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席常月快死了,此刻約莫還剩一口氣苟延殘喘著。

他是在意識模糊間被人從房中拖曳出來,那人帶著他走了許久……應該是要將他曝屍荒野吧。

席常月臉上勾出一個慘淡的笑來,直至感覺到那人離開、周遭只剩下他一人,席常月才費力地擡起眼看了看四周。

哦……原來不是荒野。

他被丟到了一間破舊的山廟中。

席常月唇邊弧度不減、滿是自嘲地想到什麽。

他該感謝那人還念及往日情分,為他找了個稍微像樣點的地方嗎……

將席常月扔入這山廟中的不是別人,是他自拜入天啟宗、淮言仙尊門下後便最為敬重的二師兄,蘇奕轍。

更可笑的是,他的傷——乃大師兄霍燃親自動的手。

時至今日,席常月還是不明白。

昔日寵他護他的師尊師兄,如今為何那般憎他厭他,親近之人背叛他,家族亦都不再在意他。

師門厭棄、家族放任自流,他席常月循規蹈矩一生,也不過落得如此下場。

正當席常月開始思考究竟哪裏出了差錯時,天邊忽然劃過一道閃電,照亮了這間破舊廟宇,也照亮了席常月那張眼下看起來異常蒼白的臉。

天邊不知何時淅淅瀝瀝下起小雨,絲絲雨滴被細風吹拂穿過殘垣鉆入山廟,屋頂傳來碎瓦被逐漸擴大的雨勢拍打的聲音。

席常月感覺到臉上涼涼的,似有雨水打在了臉上,漸漸的,他連那一絲微涼都感受不到……

回顧著前半生的碌碌無為、席常月清晰察覺到自己的意識正在一點點消散,恍然間又像是有什麽不屬於他的記憶被灌輸進來。

席常月用盡最後一點殘存的意識去捕捉到了那些記憶中的關鍵。

原來,那些所謂的憎惡、厭棄、背叛,皆不過是供他人取樂的寥寥幾筆——他的糊塗一世,竟是因為自己活在一本書裏。

他席常月不過其中一個微不足道的炮灰,輕易便了結了一生。

多麽可悲可笑。

席常月慢慢闔上了雙眸,纖長濃密的眼睫垂下、不再抖動,本就微弱的呼吸也跟著緩緩停了下來。

***

“阿月,你可真笨。”

席常月意識回籠的時候,正聞見耳旁有人在喚他,只是這聲稱呼他已經許久未曾聽到了,不由一陣恍惚。

席常月,字梓沐。

自他取字後,再無人喚他‘阿月’。

那道聲音還在繼續,席常月思緒混亂、卻對這道聲音熟悉起來,他下意識眨了眨眼,繼而微微轉動脖頸看向身側之人。

只見少年眉眼微彎,還未長開的五官已然透著幾分俊逸風流,可以想見未來又是何等風姿卓絕。

然而席常月僅是看了對方一眼便覺眼睛仿佛被針刺過般生疼,胸腔中亦是徒然湧起一股強烈恨意、令他呼吸都變得發緊起來。

席常月眸子一瞬不瞬,死死盯著身側之人,略顯幹澀的蒼白唇瓣一張一合,聲音低緩卻仿佛割裂過的一般從齒縫中擠出,“裴、青。”

這少年不是別人。

正是與他從小一塊長大的發小,是他除家人以外最親近之人,同時亦是上輩子背叛他、汙蔑他和魔族勾結,間接導致席常月喪命之人。

若非如此。

大師兄豈會以一句‘為師尊清理門戶’將他重創,二師兄又如何將他扔入破廟自生自滅……死前發生的種種猶如紮入席常月骨血般無法剝離,記憶愈發清晰,令他呼吸不能。

也是此時,席常月忽地又想起了那本書、以及那些以記憶的形式被塞入他腦海中的劇情。

席常月僵住了。

·

待僵硬了好半晌,直到肩頭被人碰了碰、席常月才從回憶中找回思緒觀察現今的狀況,再去看拍了下他肩膀的裴青,席常月不由吸了口氣,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他這是……回來了?

回到了過去。

坐在一旁的裴青見他如此反常的模樣,加之方才的語氣不對,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但兩人自幼一塊長大,裴青很快便大大方方擡手在他面前上下揮了揮,沒有在乎方才他的口吻,亦未再接著剛才的話題,而是關切詢問道:“怎麽了?突然這樣看我。”

裴青沖席常月挑唇一笑,換了個輕松的話題,將方才自己一直沒有告知他的驚喜道出,“今次我與師尊前來天啟宗會待上三五日再走、”

說到此處,裴青驀地停下,又朝席常月眨了下眼,“沒準屆時不夠盡興,師尊還會多留幾日同淮言仙尊論道,我也能再與你多相處幾日。”

聞言,席常月將唇抿成一條直線,面皮緊緊繃著,及至聽完裴青的這番話才算真正確定。

他果然重生了。

此情此景何其熟悉。

正是他身死的七年前,剛拜入天啟宗不久、裴青前來找他。

而這一次的論道三五日也確實不夠,裴青一語成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