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寒門15

要方暇看, 剛才那兩首詩已經是鐵證了,再加上洪子睦信誓旦旦的“現場所作”,有這兩樣東西作為證據, 怎麽也能把人捶死了。

但是方暇看了一眼旁邊山長黑沉著臉不動如山的模樣, 後者顯然不打算現在就發難。

方暇:?

這是打算再繼續搜集“證據”?還是不想打攪詩會,打算等結束再統一處理?

方暇這麽琢磨著,倒也暫時按捺著沒有出聲。

於是詩會就這麽繼續了下去。

第二輪、第三輪、第四輪……

隨著一輪一輪的下去,那查重率100%的內容讓方暇漸漸連場面話的附和都附和不上了。

而另一邊的山長早就沒有再開口的意思了。

不過在場之中,他地位最尊、年紀又最長,他這會兒擺明了不想開口的態度,也沒有人強行要求什麽。

但方暇可就沒有那麽好運了,雖然他被專門招呼著坐在山長旁邊, 但到底是所有擔任評委的夫子中, 資歷最淺, 年紀最輕的那個, 在這個很講究論資排輩的時代、就是拿喬也輪不到他來拿。未免自己顯得太過格格不入, 方暇只能強行從前面點評的夫子話裏摘幾句句式、依樣畫葫蘆地填上點兒同義詞,就這麽勉強地把自己的評論環節混過去。

說實話,方暇也沒有想到情況會順利到這種地步。

雖然方暇的確是專門從楊守澈的舊作中找的作詩主題, 但是他當時抱著的想法是“怎麽也能撞上一兩首”,卻沒有想到對方居然這麽配合, 從頭到尾、嚴絲合縫……簡直都像是背了參考答案。就算偶爾在夫子點評中即興發揮幾句,卻和【楊明流】前一日送來的內容對上了。

這讓方暇都不知道說什麽好。

——他那替人尷尬的毛病都快犯了。

特別是洪子睦也不知道怎麽想的, 每每和方暇對上視線, 都要說上幾句自己到底受了什麽啟發才做出這詩, 以表明是他現場所做。

方暇:不至於不至於。

他都快不忍心繼續看下去了。

*

方暇就這麽心情復雜到詩會結束。

晉級到最後一輪的四個人倒沒有再繼續淘汰了, 而是直接由夫子商議著給出名次。只不過在最後結果出來之前, 一直沒有出聲的山長終於有了動作。

他擡了擡手,止住了剛剛要宣布名次的那位夫子,後者還以為山長要親自宣讀結果,自然從善如流地將手中的紙張——也就是他們方才討論的結果——遞了過去。

那邊,作詩台上,雖然最終名次還沒出來,但是還留在場中的四個人心中卻已有定論,同在台上的另外幾人紛紛拱手向著最中間的洪子睦道賀。

洪子睦對這個“魁首”也早已胸有成竹,雖口中仍是謙詞,但卻並未推讓。

這點小聲的恭賀很快就止住,無論台上的參賽人還是下面的圍觀學生,眾人都屏息看向側邊的評委席等待最終的結果。

山長到底是這麽些年的修養,在這麽多人的注視之下,仍舊不動如山,半點都看不出剛才是怎樣黑臉的。他咳了一聲,瞬間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只是開口之際卻並未如願的直接宣讀名次,而是道:“老夫前段時日得了一份孤本,上面的詩作皆都佳篇,只是不知何緣故,著詩之人卻將自己姓名抹去,想必是不慕名利的隱士高人……只是那些詩卻都是難得的好詩,老朽便抄錄下來,借此詩會之際、好與諸位共賞。”

“不署名”這說法是楊守澈的提議。

要是方暇本來的意思,自然要借此機會給楊守澈徹底正名,不管是洪子睦拿出來的那些詩還是文章,都要“物歸原主”才好。

但是楊守澈卻搖頭否認了。

“他……洪子睦的那些文章雖然確實與學生的想法相合,也或許是未來的我所寫,但學生現下終究沒有此等造詣。若是將那些文章就此按在我的身上,學生恐怕夜夜難以安寢。”

似乎看出了方暇的不贊同,楊守澈反而轉過來說服他,“夫子莫要擔心。文章詩作是死的,人卻是活的,才學這種東西別人搶不走,既然未來的我能寫出這樣的文章,那焉知我不能寫出其它文章?”

少年說這話時要背挺的筆直,眼中一片明明朗朗。

方暇突然意識到了,那是楊守澈的驕傲:少年不覺得自己會輸給其他人,也不屑於將他人成果據為己有,即便那個“他人”是將來的他自己。

方暇總算有了這其實也是一個“傲天”的實感。

他的傲氣並不比誰少,只不過比起衛塵起、比起商欽,楊守澈的驕傲更加內斂、也更少地顯於人前。

方暇最後還是照著楊守澈的意思做了,給山長的那些詩作都未署名。

*

這會兒詩會上,山長一邊說著,一邊將自己手邊那從詩會開始之際就放在旁邊未動的薄冊一一分發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