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寒門06

托那時不時掛在門口的魚的福, 方暇最近這段時間隔三差五就要有一段加餐。

因為那天的交談,方暇一開始以為是傲天3號做的,但是這個猜測很快就在對方一次全魚宴的邀請中被否定了。

雖然抓一兩條魚容易, 但是要是大辦一場全魚宴在這會兒可是個不得了的花費,方暇感慨了一句“不愧是傲天的排場,果真與眾不同”, 但還是拒絕了——雖然在這會兒的背景下學生請夫子吃飯簡直是天經地義,但是方暇還是覺得心裏別扭。

不過經此一遭,他倒是意識到那個送魚的學生恐怕家境並不怎麽好。

這魚明顯是現從河裏抓來的, 雖然書院裏面並不禁止這種事,但是後山那條河裏的魚被學子們當做加餐抓得多了, 現在還留下的全都是鬼精鬼精的, 方暇也早就被左右鄰裏提醒過別去白費力氣了, 想來這個學生抓一條也很不容易。

要是一次兩次還好, 次數多了方暇也受之有愧。

特別是他還是個其實不用吃飯的,這下子就愧疚了。

方暇想來想去,還是留了張紙條在門口,讓對方別送了。

但是考慮到對方這些天這麽執著的這勁兒, 覺得只這麽告訴可能不太管用,想了想又出了一份卷子, 和那個紙條一塊放在了門口。

果不其然,第二天被做完的答卷和魚一塊送來。

方暇看了兩眼那卷子上的字跡,心裏差不多就有了數。

但是以防萬一認錯了, 他還是留了一次課堂作業, 學生們低頭奮筆疾書, 方暇也悠閑地在過道上來回走著, 時不時的低頭看上一眼。

有了手中的字跡做對比, 方暇很容易的就找到了目標人物。

確認了人之後,他忍不住生出了一種“果然是他”的感覺——是楊守澈。

楊守澈自然是感覺到了方夫子在他身邊停下了。

他平時做學問最是專心,別說只是人站在旁邊,就是有人叫他都不一定能注意到,也曾經被朋友戲言“恐怕天塌了也不能引得楊郎一顧”。這話當然是誇張了,但是楊守澈專心的時候,確實極不容易被打擾,要不然也不會扛著那鬼物發出的攪亂動靜、硬是過了府試。

只是這一次,楊守澈在意識到站在他旁邊的人是誰之後,卻覺渾身都不自在起來。

原本流暢的筆鋒一下子遲滯了,思緒也忍不住跟著飄飛。

楊守澈知曉,自己明知道夫子將功勞記在洪子睦身上卻還接著送魚的行為有些傻。但是他做那些事又不是為了讓夫子記住他,如若不然,他大可以將之當面送給夫子。

無論如何,對方接受了,只這一點已經讓楊守澈心生安慰。

而且夫子如果認為送魚的人是洪子睦,應該比認為是他來得高興吧?

楊守澈其實能看出來,方夫子對洪子睦也是特別的。

這一點並不奇怪,畢竟有才華有學問的人在哪裏都能讓人另眼相待。不管洪子睦的為人如何,他能做出那樣的文章詩作,足夠讓人贊嘆了。

況且有才華做支撐,他偶有的禮節不周是不拘泥於俗,稍稍放肆些的言論是少年志氣,至於那並不掩飾傲氣的態度更是理所當然了——有這樣的才華怎麽能不驕傲呢?便是書院裏平時為人最嚴苛的夫子都不會對這一點說什麽。

楊守澈也曾不止一次聽到有夫子感慨過,有生之年能教導這麽一位天資卓絕的學生實乃的幸事。

方夫子雖未明言,但大抵也是這麽想的吧。

和那寄予厚望的天才比起來,自己不過是對方偶爾發善心隨手提點一下的普通學生而已,孰輕孰重根本連比都不需比,反倒是生出攀比之心的他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楊守澈這麽想著,但到底忍不住擡頭看了一眼,但是等看清對方手上拿的東西之後,卻不由睜大了眼。

他手中的筆一抖、一團墨跡就在紙上洇開。

這若是在科考考場上,這張答卷便免不了被評為下等了,但楊守澈這會兒卻無暇注意這些。他低頭看看自己答卷上的字跡,再想想方才所見對方手裏拿的紙張,心跳忍不住快了起來——夫子是認出他了?!

楊守澈早先想著不必讓夫子知道是誰,但是這會兒他卻發現自己抑制不住的歡欣起來。

雖然他時時以聖人之言自我規勸,但這時候卻不得不承認自己離那等寵辱不驚的境界實在相去甚遠,只是這一丁點兒波瀾,都讓他忍不住喜怒形於外。而先前那些自己的所作所為被錯歸於他人頭上,他也遠比自己想的在意得多。

楊守澈正這麽想著,腦海裏的那道聲音卻像是看不得他高興一般,兜頭一盆涼水澆了下來——

[你覺得他會以為誰才是冒領功勞的那一個?]

【楊明流】對這些事情太熟悉了,熟悉到看見少年時的“自己”都要忍不住為那愚蠢發笑——一如既往的輕信又天真,只不過對象換了一個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