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寒門03

楊守澈腦中的這道聲音並不是第一次出現了, 最初是他剛進書院的時候填寫名錄。

他本單名一個“直”字,只是當年有個秀才公路過他家,家中人求名, 他便改名“明流”, 又得了“守澈”這個字。

但是他就在準備寫下“楊明流”時, 那聲音卻突然出現。

楊守澈一時不查,竟被那聲音引著, 寫成了“楊直”,如今在書院的名便一直沿用了“直”這字。

楊守澈本來以為是自己趕路太久, 腦中混沌。

只是後來漸漸發現並非如此, 他身上好似附了一只鬼物。

那鬼似乎甚喜戲耍於人,常在他作答夫子提問、寫卷案時攪亂思緒,每每思考稍有些頭緒,都會被對方突兀打斷。這讓楊守澈煩不勝煩,按理說他本該憂懼的,可是卻莫名有種感覺,對方不會真正傷害他。

後來某一日,那鬼物突然開口, 催他回家一趟。

其實楊守澈進到書院後很少回家,畢竟來回路上耗費的時間銀錢是一回事,再者在外趕路也沒有那麽安全。不過也不知什麽差使,楊守澈最後還是聽從了那鬼的說法。

回去之後卻發現,父親染了病, 卻舍不得銀錢去鎮上醫館, 一直拖著, 母親連同家中幾個兄弟苦勸都不聽。楊守澈歸家之後發現這一點, 自然也是要父親去治病的。作為家中唯一一個讀書人, 他的話在父親那邊還是有些用的,最後總算將人帶了去。

鎮上的大夫感慨,他們幸好來的及時,這病現在還好治,要是拖下去,小病也要變成大病,到那時候再治可就難了。

要是事情發展至此,楊守澈對那只鬼還沒有那麽大的敵意,甚至隱約有些感激。

但是後來的府試中,對方卻又再度攪亂了他的思緒,不過楊守澈在書院這段時日已經習慣了這鬼物的騷擾,總算勉勉強強答完答卷,成績雖差強人意,但是卻總算過了府試。可接下來的院試之中,對方卻在最後一日故意打翻了墨硯,理所當然的,他沒有院試成績。

寒窗苦讀數年,只為了一朝求取功名,這會兒卻因為對方的幹涉一切化為泡影,楊守澈如何能甘心?!只是到底惦念著那救父的恩情,他試圖和對方講些道理、好好說說。

可是那鬼從那之後就再也沒有動靜了,時日一久,楊守澈也以為對方已經了卻心願成佛了——他偶爾也會猜測那或許是個不甘落第的讀書人,在攪亂了一次他的科考之後滿意離去。

卻沒想到,居然能在這時候再一次聽到他的聲音。

*

因為腦中那道聲音,楊守澈有點心不在焉。

在方暇提出要嘗嘗他手中那塊沒什麽滋味的餅的時候,他想都沒有多想就掰了過去,卻被對方以吃了他的半塊餅為由,交換來給他半個筍肉饅頭。

楊守澈這才匆忙回過神,卻無論如何都推拒不過。

白面發酵的外皮,裏面筍肉雖是筍多肉少,但也是他許久都未沾的葷腥了,楊守澈盯著那掰開的饅頭裏面露出的餡兒,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再推拒的聲音怎麽聽怎麽動搖,最後還是接下了這份長者賜。

方夫子似乎有事要忙,匆匆用了飯,便跟他告了罪先走一步。

楊守澈心知自己今日已經打攪了夫子良多,這會兒對方要走,他自是不敢留人的。只是恭恭敬敬的將人送走之後,看著剩下的那半桌菜、卻呆呆怔了許久。

他低聲喃喃:“夫子他……”是真的有急事嗎?

腦海裏似乎發出了點類似嗤笑的動靜,但是楊守澈卻第一次沒有將注意力放在身上那個不知名的存在上。

他抿了抿唇,再一次朝著門口的方向行了一個拜禮。他回身坐下,拿起筷子的動作慎重地像是在院試中作答。

*

應屏書院,學舍外。

一個白色襦衫的學子被眾人圍在中間,正侃侃而談,他眉宇間有點輕薄的傲氣,但是在他這般年紀有如此才學,驕傲些簡直理所當然,就連最嚴厲的夫子都不會對此說些什麽。

這便是那日回來書院的洪子睦了,能在書院裏引出如此大的動靜也只有這位書院首席。

但不同於周遭那些落在中心人物身上或是欽佩或是仰慕的視線,楊守澈卻只略略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但僅僅是這一眼已經讓他眉頭鎖了起來,臉上露出些忍耐的表情。

楊守澈有時也覺得奇怪,明明對方的很多觀點和自己不謀而合,仿佛說出了他心裏的想法。按理說,他遇到這種人該引為知己才對。

可是每每遇到對方,他總是打從心底生出一種不適來。

若是太過接近甚至會胃部翻騰,生理性的惡心起來。

這種毫無來由的厭惡一度讓楊守澈非常茫然,明明他和對方未見過幾面,一點兒也不熟識,這情緒簡直奇怪極了。

他最後只能將之歸結為嫉妒,並為有如此陰暗想法的自己愧疚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