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寒門01

應屏書院,這所位於和州的書院因為臨近應屏山而取了這個名字。

它在天下書院中實在無甚稀奇的,既不像是梅鶴書院一樣江南才子齊聚,又不像松如書院一樣常有大儒前去講學,更別說和就在京郊、內裏皆都是貴族子弟乃至皇族宗室的太常書院比較了。

這種書院大言朝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實在沒什麽特別的。在這書院上學的學子雖也是家有薄資,但是也遠遠稱不上大富大貴。

不過這平平無奇的書院,近來卻發生了一件能激起少許波瀾的新鮮事——書院裏來了位新先生。

應屏書院規模不大,雖然學子每年都有新人進來,但是裏面的先生卻都是數年不見得一換,全都是熟面孔。現下突然進了一個新人,當然引得諸位學子們議論紛紛。特別是這位先生還年紀極輕、看起來跟正念書的學子們差不了多少,講起課來又生動有趣,和大多數夫子嚴肅的課堂都不一樣,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大受學子們追捧。

不過說起嚴厲來,現在正在學舍裏的劉夫子是整個書院裏都是數得著的。從應屏書院出去的學子,別的不一定記得、但這位夫子的手板子卻一定印象深刻。他手裏那個三指並寬、底部有個稍細手柄的深木色的戒尺,可謂令諸學子聞風喪膽,整個書院上下,幾乎所有學生的掌心都被它打腫過。

有這種威名在,這位夫子的講堂上自是安安靜靜沒有一絲雜音,連最調皮搗蛋的學生都不敢發出別的動靜。課上被他點起作答的學生少不了背生冷汗、說話磕磕絆絆,生怕哪一句說錯了,手板子就落到自己身上。

許是這位劉夫子今日心情實在不錯,點了一圈人居然沒有一個挨打。

就連剛剛叫起的那個滿臉心虛、舌頭打結的學生,劉夫子在聽他作答中途有幾度皺眉,但終究也沒有說什麽,勉強頷了一下首,讓他重新跪坐下了。

聽見那聲坐下後小小的舒氣聲,劉夫子眉頭一跳,終究還是沒有說什麽。

劉夫子雖然嚴厲,動用戒尺卻從來都是有緣故的,剛才那位學生作答雖是磕絆,卻也勉強切了題,他自然不會無故打人。而且對方比之過往來,進步何止一點半點,劉夫子雖然沒說,但是心裏到底是滿意的。

只是剛才那聲舒氣,到底讓他有些不滿:這種有點心情就顯露於外、喜怒盡皆形與色的模樣,哪裏像是個讀書人?!

劉夫子擰著眉頭別過臉去,轉而點了另一個學生的名字,“孤鳴,你來說說。”

這次站起來的是一個寶藍色衣衫學生,他明顯比之前被點名的人表情要從容得多,這會兒作答起來也是侃侃而談、神態自若,不過一會兒,原本臉色有點難看的劉夫子已經緩緩舒展開了眉眼。

等到楊孤鳴答完,他的表情已經徹底緩和下來,居然難得說了一句誇獎,“精進了不少,課下用功了。”

楊孤鳴卻沒有第一時間應下這聲誇贊,而是在少許的猶豫之後小聲,“稅法之事,方夫子昨日講孟學稍稍提起過,學生不過是從中拾撿些牙慧,不敢當做己功。”

劉夫子一聽那個名字,唇角立時往下一撇,臉色頃刻間拉了下去,就連原本正在捋須的手也一下子頓在了原處。

楊孤鳴見狀,連忙低下頭,不敢再多說。

過了好一會兒,劉夫子神色才勉強和緩下去,只是語氣多少還有些僵硬:“你……”先坐下吧。

結果這話剛剛開了個頭,便是一聲鑼響,緊接著就聽外面不知何人嚎了一嗓子,“下節方夫子的課在問經舍,大家快去搶位置啊!!”

這話落,就是一陣嘈雜混亂的應和聲,又有不遠處鬧哄哄的腳步踩踏的聲音。

劉夫子剛剛緩下去的臉色一下子就黑了,忍不住喝了一句,“成何體統!”

——哪有半點讀書人的樣子?!

可擡頭再看學舍內,十個裏面有八個轉頭向外,剩下的兩個雖是面向前方,眼珠子卻也一個勁兒地往邊上瞥。

氣的劉夫子把書生生砸到了桌面上,這一聲響,終於引得屋內的眾人回神。

劉夫子臉色黑中都有點發青,他沉聲,“怎地?散課了還不走?得讓我這個先生請你們出去不成?!”

學舍內的諸位學子這才如夢初醒,齊齊行禮拜別先生,一個個規規矩矩走到了門口,然後……拔腿就跑。

劉夫子:“……”

他手裏那柄戒尺差點被自己生生地掰折了。

成、何、體、統!!

楊孤鳴倒是留到了最後,一直等到人走完了,才緩步上前深施一禮,“夫子。”

見是這個讓他頗為滿意的學生,劉夫子臉上的神色才稍稍緩下,他點了一下頭,示意他有何事直說。

楊孤鳴似是躊躇了一下,才下定決心一樣開口:“就學生這幾日去聽的課,方夫子學問是極好的,不僅熟習經學,就連政事上也頗有見地,只是為人豁達些、不拘小節。夫子……恐怕是對方夫子有些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