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臣服惡鬼

我披上衣服,深一腳淺一腳,頂著風雪艱難跋涉。

一千日就是兩年半,雖每一天都嚴寒如極地,但我直覺,今日猶為不同。

就這麽忐忑不安地到了湖邊,看見湖心好似被誰點上盞燈,光暈朦朧,不見荊年的身影。

湖中靈流不減,貿然下去我也要栽在這裏,得想個辦法,我一邊褪去繁重的衣物,一邊搜找身上能派上用場的東西。

然後便摸到了纏在腕上的識荊,還有之前秦四暮硬塞給我的酒葫蘆。

鞭尾的刀刃被插進岸邊巖石,酒則灑在單薄裏衣上。都是防止半路就凍僵的準備,酒精能略微降低冰點,聊勝於無。

然後,我抓著鞭柄緩緩下湖,鞭身儲存著荊年的靈力,與湖中靈流算是同源,相互吸引,得以幫我減輕些負擔。

離湖心還有一段距離時,鞭長達到了極限。

透過風雪的序幕,我看見荊年靜靜端坐在湖心礁石上,像一座睡著的冰雕,連睫毛也凍得雪白。

所謂的燈光,來自他頭頂的一顆小光球,經過這些天的惡補,我能斷定,那是荊年離體的神識。

這就麻煩了,我無法喚醒失去意識的肉體。

且離體時間過長也會有危險。

任憑我焦急不已,荊年呼吸仍然平緩,也許做了美夢,唇角微微翹起。

平心而論,千日未見荊年,他的五官數據並未出現斷層的變化,但輪廓更為深邃硬朗了些。

所謂成長,只是不斷修飾這件完美藝術品的過程。

神識光暈也清亮如稚子,不見魔氣蹤跡,想必是經過這段修煉,能更好地隱藏了。

冰湖真的很冷,我沒忍住戰栗,吐出一口氣,光球隨之漾起波紋,映照雪中蝶影,投射在荊年發頂。

影子碎了,變成細沙,從他眼睫上抖落。

我貧瘠的詞匯庫裏只剩下一個詞:神袛。

糾結片刻,我想著也不能無功而返,索性放開了鞭子,繼續向荊年走去。

短短半分鐘,長得像一個世紀。

劇烈的耳鳴,眼前時而發黑,時而又絢麗如萬花筒,電磁脈沖使我不斷短路關機,再重連,循環往復,幾近崩潰。

指尖總算夠到荊年,還沒回味出觸感,神識的光球瞬間伸出無數條分支,遮蔽視線,兇狠纏上我的身體。

我從一個地獄,掉入了另一個地獄。

經過眉心時,它停頓了一下,像在審視我,然後緩慢輕柔地蹭著我額頭,緊密依偎,不願分離。

雖然沒有任何溝通,我卻直覺,它是在尋找我的神識。

書上記載,神識之間相互尋覓和依偎,是神交的前奏。

我窘迫又慶幸,還好我不具備神識這種東西,否則就要在荊年不清醒時占他便宜了。

趁人之危落井下石,不可取。

不料這東西的行事風格與荊年一脈相承,尋求神識未果後,竟一轉攻勢,從機體表面每個狹縫,蠻橫地鉆進去。

按理說,這個過程應當疼痛難忍,但我恰恰沒有痛覺,只本能地想排除異物。畢竟它違背了設計初衷,沒有任何一個器官的功能,是吸納這入侵者。

但系統忙著防禦電磁脈沖,無暇報錯警告,荊年的神識得以暢通無阻,像探索新航線般流連每個零件。表面不顯任何端倪,但內裏充盈得快要脹開,它在輕吻每處褶皺。

與身體相反的是大腦,因痛覺缺失而空虛難耐,二者好像分離開了,荊年的神識代替大腦掌控了我的身體。

的確,這般親密無間,超越了普通的軀體觸碰,何嘗不是另一種“神交”呢?

我們分明來自不同維度,信念南轅北轍,所有條件都不匹配。

但現在,無形的神識與無機的金屬,像相隔360個緯度的南北兩極,因時空扭曲而首次相逢,繼而雲雨交融,完美契合,這一刻,它們不再迥異。

錯誤的航路,通向了正確的終點。

真的,是終點嗎?

遠遠沒有結束。

就像沒人能預料到新大陸的發現。

不存在的疼痛期過後,我被生硬過渡到了滅頂的暢快裏。

由於這感覺太陌生,缺少相關數據,未設定閾值範圍。導致它比指數增長更快,哪怕我不斷短路重啟,大腦也自發聯想,將中斷的部分一一補齊。

也就是說,我在享受這荒誕的快樂。

過於墮落了。

我看見的不是神袛,而是惡鬼。

必須遠離。

我知道的,我很清楚。

但終究只能綿軟著身子,癱倒在結冰的湖面上,惡鬼滿意我的臣服,將淚痕溫柔拂去,又不斷流出新的熱淚。

神識將我的一切攪得天翻地覆,荊年的軀體仍紋絲不動,雙手平放在膝上,任憑我無意識地貼蹭,也未有醒來的跡象。

墮落的只有我。

模模糊糊,聽見系統的提示音:

【程序“性神經反射”已恢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