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骸骨記錄

我急急收回目光,賭氣道:“你要是再敢碰我,我就不看秘境,直接走了。”

這招似乎奏效了,他輕嘆一口氣,走到足有幾人高的煉丹爐前,指節輕輕叩擊爐身,盤踞其上的鎏金蛟龍好似活過來一般,龍頭遊到荊年腳邊,龍尾則探進熊熊燃燒的爐底,將火焰拍滅,千鈞重的丹爐緩緩旋轉至半空,青煙彌漫了整個屋子。

轉眼間,我們已置身在一片戈壁裏,四周地勢較高,中間凹陷,地面沙粒緩緩流動,我好奇地問道:“這就是秘境嗎?倒是藏得挺好,我幫薛長老煉了這麽久丹都沒發……呸!”

這秘境也忒荒蕪了,半顆樹都沒有,狂風肆虐,淬不及防就被吹了一嘴沙子。

荊年從乾坤袋裏掏出兩頂鬥笠,道:“師兄,請跟緊我。”

交遞鬥笠時,他抿了抿唇,刻意避開手指的觸碰。

原來也有乖乖聽話的時候啊。

我亦步亦趨跟在荊年身後,默默打量四周,大致判斷出,這裏原本應是一處山谷,只不過山澗河流早已幹涸,徒留魚的屍骸,以及其他風化殘缺的動物,湊成一具具不知名的新骨架。

是自然無情的雕琢,抑或是懲罰。

然而隨著深入山谷腹地,河床收束,地形封閉,風聲稍弱,轉而在耳邊恢宏悲切地低吟,有如萬人齊哭,腳下溝渠深深,像神明的淚壑。

行至山谷盡頭、風與河流的源起,是一座高聳至天穹的沙丘,腳下的我渺小如螻蟻,掬起一捧沙,發現每顆沙礫都是中空的。

風中那蒼涼的悲鳴便來源於此,芥子藏須彌。

這秘境的荒蕪之態,與其歸咎於自然因果,更像是神譴。

因為沙丘底部,有一具相對完整的人骸骨,呈跪姿,脛骨以下部位焦黑,仿佛受過火刑。從骨架大小能看出,她是名身材較為嬌小的年輕女性,卻雙手緊握一把與其體格毫不相稱的七尺長鋏,深深貫穿腹部。

儼然是為了贖罪而自絕於此。

戈壁裏,一切都風化成沙,只有她的骸骨還記錄著往昔。

我問荊年:“她是誰?犯了什麽罪?”

“蝕艮峰的上任長老,宣凝。”荊年撫摸著銹跡斑斑的劍身,緩緩道:“她害死了許多人。”

“許多?具體是多少?”

“不計其數。”

“真的嗎?”我有些不太相信,“好歹也是名門正派的長老,又不是什麽女魔頭。”

在蝕艮峰呆了大半年,分明記得煉制的丹藥多是用來治傷續命,或提升修為,哪怕薛長老雖身帶劇毒,但也從未害人性命,反而各大仙門中都相傳著五蘊宗有位妙手回春的活菩薩。

“我小時候,聽街邊百姓提起她時,確實是以魔頭相稱的。”荊年目光飄忽,好似陷入回憶。“這些年說得少了,慢慢就成了忌諱,鮮有人提。”

“那她又是如何害死那麽多人的?”

“俗話說醫者不自醫,倘若醫者也病了,不再能救人,那麽病死者不就是她害死的麽?”

“這誰定的鬼邏輯?救活了是活菩薩,救不活就是女魔頭?”

“誰定的?大概是上天吧,上天選中了她當救世主。”荊年笑得諷刺,他揚起手臂,指著沙丘最頂端道,“你看那是什麽。”

因天色暗沉,烏雲湧動,方才不覺異樣,現下才意識到,那翻滾不息的並不是雲層,而是無數黑濁魔氣。

“自開天辟地以來,魔域就與人域相通,魔氣流入大地,則化為野瘴,蠱人心智,噬人體膚。有上仙憫之,遂墜入凡塵,以身凈瘴,夜以繼日,終噬魂銷骨,墮入輪回。其弟子遵從遺囑,世代駐守兩域交界處,逐漸發揚成宗門,名曰五蘊。並尋得上仙轉世者,延續使命。”

“最後一位轉世者,也就是上任蝕艮峰峰主,她的血,還能治好所有瘟疫,包括夜息。”

荊年看著骷髏女人黑洞洞的眼眶,隔空用指尖在她面頰上輕撫,目光很復雜,渴望中摻雜著幾分恨意。“你應該已經猜到了,她是我的母親。”

難怪荊年對夜息免疫,還救了我。

他是幸運的。

也是不幸的。

普通人家的孩子尚且能在母親懷裏撒嬌,而對荊年而言,母親是兩個不能說出口的禁忌字眼。

畢竟沒人能料到救世主會跌下神壇,淪為受火刑的罪人。

只是宣長老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尚未可知。

荊年定了定神,對我致歉道:“對不起,只顧著自己說了,我答應過要讓你親眼所見。”

說罷,他又從乾坤袋裏取出樣物事。

是一副彩繪面具,形似鳥。

“此乃渡業宮贈予大會勝者的法器:儺面,共十二副,對應十二獸,可驅疫辟邪,這副是伯奇,專司吞食夢魘,我想通過它,從徐錦的夢裏重現當年的事。”

原來這才是荊年執著於贏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