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仿生人會夢到什麽

我沐浴完走出來時,燈盞已被熄滅,房間裏暗下來,只剩窗外淌進的半捧月光,落在荊年床前。

他依然是那副謫仙模樣,和半年前比什麽都沒變。只是我現在已經明白,表象具有迷惑性。

我也像平時一樣席地而坐,準備進入待機模式。荊年喚我:“還不過來?”

“這裏就挺好。”

“沒必要拘謹,這裏睡兩人綽綽有余。”

“我不用睡覺。”

“又說胡話了,你現在修為低下,不按時休息怎麽保持體魄?”他惡聲惡氣道:“還是說你想變成你師尊一樣的病秧子?我可受不了那股子藥味,到時候你給我要多遠滾多遠。”

“我才不會……算了。”

躺著確實比坐著省電。

摸黑爬上床榻,竹席沁涼,泛著清冷的淡香,如空谷幽蘭。

我聽說物件是會染上主人的味道的,不由嗅了嗅自己,只有氣若遊絲的藥草味——它已被沖淡大半,我猛然回神,什麽主人?荊年充其量只是與我建立過臨時權限罷了。

他此刻背對著我睡下,睡相依然是戒備的,但眉頭不再緊蹙。

明明很快就睡著了,什麽失眠,什麽聞不得苦味,一定都是騙人的。

三四個時辰後,我在待機模式的休眠中,隱隱聞到了熟悉的、羊肉湯的鮮香。

莫非,仿生人沒夢到電子羊,而是夢到了羊肉湯?

我睜開眼睛,很快又失望。這並非是版本【79】的新功能入夢,而是真的。

“你是有多喜歡煮羊肉湯?”

“習慣而已。”他利索地放好碗筷,斜眼道:“你不喜歡?上次喝下去都給咳出來了。”

何等的小心眼,大半年前的事還記得。

荊年踏出門檻,又補充道:“我去晨練了,門口設了禁制,不全部喝完,你出不去的。”

我只得認命地端起碗,這碗肉湯不太平常,加了靈植特制的香料,湯水清澈,卻並無膻味,反而還原出肉本身的鮮香。

這次總算是順利喝下了荊年的湯,貓也喝得肚皮鼓鼓,翻身伸起了懶腰,它傷口都恢復得不錯,可以在工作日志的垃圾名單中將它刪掉了。

名字當然是2號了。

碗很快見底,我穿上外袍,才發現玉牌上的血漬被弄幹凈了,荊年總算做了件好事。

我試探著踏出門檻,無事發生。

再擡頭,原來荊年所謂的禁制竟是昨晚那張拆開的紙船,夜間兩峰隔斷,也不知他是何時去我寢居處撿來的,現在正貼在門上,醜兮兮的小人和傻乎乎的小狗並排站在一起,說不出的滑稽。

荊年用朱砂筆在“汪”字上煞有介事畫了個圈,並配文:內有惡犬,勿入。

什麽亂七八糟的,去掉一橫一點,改成內有惡人還差不多。

我搖搖頭,將貓揣進袖懷裏去上課了。

自那日留宿之後,我每晚便來荊年這裏溫書,

他依然每夜睡得安穩,於是不再在燈芯中加沉香,但每天早上都雷打不動,比我早起半個時辰煮湯。

唯一的變數在考核前夜,向來都是擺設的「入夢」功能,竟然破天荒的讓我做了個有內容的夢。

夢中也是這一方床笫,我汗涔涔地虛靠在誰的肩上,體溫將竹榻暖熱,幽香中多了幾分曖昧的氣息,帷幔層層堆疊,看不清身後人的面容。

他一手扶著我的肩,一手慢條斯理地捋過我左耳邊的碎發,輕揉慢撚,有根細軟的仿生發絲被掐斷,微不可查的電流從離體的光纖中逃竄進皮下,蔓延至胸腔內的齒輪,心臟像被一簇柔軟的鵝毛撓弄,癢得不行,忍不住伸手探入衣中,想止住這股難捱的騷動。

他卻輕笑著,桎梏住我的手腕,道:“不過是梳個頭,戚師兄怎得反應如此大?”

夢裏我雖然迷迷糊糊,腦內程序不停報錯,但也認出了是荊年,悶悶道:“你用梳子,不要用手。”

“你不聽話,我哪有多余的手去拿梳子?”

我忙著關閉錯誤窗口,無暇回應他的取笑,荊年也不催促,半晌,額頭傳來溫熱綿長的氣息。

他的所作所為自然又突兀,但我在這個吻落在皮膚上之前醒了過來。

同時,脖子上頸環模樣的信號接收器突然亮起,隨即又熄滅了。

我收到了一條總部的訊息。

並不是預想中的詢問我定位和機體狀態。

很無厘頭。

【請提交版本79新功能:入夢的初次試用反饋】

我激動地從床上彈起,嘗試再次聯系總部,卻再沒得到任何反應。

身邊的荊年被驚動,半夢半醒間問道:“怎麽了?時辰不是還早麽?”

剛做完如此詭異的夢,一聽到他的聲音便汗毛直立,退到床腳,警惕地看著他。

他蹙眉,順手抓住我的腳踝。“說話。”

溫熱的風吹進床榻上方狹窄的天地裏,我和夢裏如出一轍地開始出汗,脖頸間有些滑膩,汗液自作主張黏住敏感的發尾。正如我們二人,明明無法互相理解,卻仍舊詭異地糾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