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神的樣貌與行止

為屬於高凡和莫奈的兩幅麋貓像上色,注定是個曠日持久的過程。

高凡估計大概需要兩個月。

但隨著安娜對於‘扭曲’的理解加深,這個過程可能更快。

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安娜不僅是惡魔派繪畫技巧日漸精湛,同時她的性格有了微妙的變化。

她變得更加專注和虔誠,表情中經常帶有一種類似於修女的神聖感。

安娜繪畫的場面很奇妙,明明是繪制著一副能夠惑亂人類五官,讓人類掉入對神的崇拜中不可自拔的惡魔之作,但她那謹慎而又貞潔的表情,卻仿佛在行使上帝的旨意,當然,這裏的‘上帝’,不是指高凡的貓。

上帝在普羅旺斯過得很悠閑,這大概是它出生以來最閑適的日子,之前無論是高凡的追求技巧、遊覽國內大好河山之旅,還是之後在倫敦的詭異經歷,又或者是埃及的沙漠之行,都可說是充滿波折,意外不斷。

而從普羅旺斯的十月開始,直到隔年一月,上帝渡過了舒適安逸的三個月,老管家知道高凡很重視上帝,給了它貴賓的待遇,有專門的仆人照顧它,三個月後,上帝整整壯了一圈,皮毛順滑,行動起來機敏而靈巧,宛如一只以綢緞為覆面的黑色小豹子。

這天。

正趴在窗台上,懶洋洋搖著尾巴,望著莊園外景色的上帝,忽得站了起來,好奇得對著天空‘喵’了一聲。

然後它就撲到那片已然凋謝過半的薰衣草花田上,站起來,仰向半空,揮舞著爪子,撥弄著從天空墜落的這些白色小玩意,但爪子碰上去,它們就消失不見了,這讓上帝起了玩興,開始在花田中左揮右舞的跳躍起來。

這是上帝第一次看見雪。

高凡也望見了教堂窗外飄落的雪。

下雪了。

普羅旺斯的雪,可是很罕見的。

高凡爬下腳手架,站到教堂門口,像是個老農民一樣把手抄起袖子裏,讓因為接觸過漆料而變得幹裂冰冷的手,獲得一些溫暖,自從開始為麋貓上色開始,他頭發上、臉上和身上就全是漆色,從未幹凈過。

雖說有老管家的貼心全程服務,比如剪發、按摩、SPA等等,這座莊園中一切設施都是齊全的,但高凡也沒什麽時間去整理自己的儀容,那不重要,在這間教堂,在這個畫室,他即便外形落魄得像是個乞丐,他也是萬眾矚目的創世神,雖然這裏沒有萬眾。

安娜悄悄出現在高凡背後,用仰望神一樣的目光,注視著高凡。

“高,我們就要完成這兩幅偉大的畫作了,接下來我們要做什麽?”她輕聲問。

“當然是鏟掉它們。”高凡說。

鏟掉……這個詞讓安娜由衷的升起一種殉道般的難過與自豪情緒。

她回頭望向在教堂東西兩面墻上相對而立的《麋貓像》。

左邊這幅的執筆者雖然是她,但靈魂是由高凡賦予的。

畫像中的祂,宛如升騰在奇幻多彩的雲霧之間,構成祂的色彩是如此奇妙,以至於人們一眼望到祂,就會在耳中響起代表著世間一切的音樂聲,那音樂聲中,宏大者如太淵初綻,微妙者如山間深澗,輕盈者如枝頭微風,沉重者如日暮西沉,這是一幅可以讓觀者忽略一切技法與視覺,直接被擊中靈魂的偉大之作,如果有神,這就該是神的模樣。

但唯有其雙眼處仍是一片空白,這讓畫像缺少靈魂。

而右邊那幅,神在其中又是另外一種形態,祂端坐在其中,仰望太初,足踏萬方,留存於時間長河之中,觀者能夠從其中看到時序的流動,凝視祂時,祂時而坐在黎明中啟航萬物,時而坐在暮靄中靜侯一切終結,時而又在開始與盡頭兩者之間為世間生靈開蒙生發,這是一幅記載了神之行止的作品,如果有神,這就是神在世間的足跡。

同樣,這幅畫也沒有雙眼。

安娜不知道,為什麽高凡不為這兩幅畫作繪制雙眼,可能如果描繪上雙眼,就連高凡自己也不舍得毀掉它們吧。

“鏟掉之後呢?我們要開始真正的創作了麽?”安娜問。

這個問題,不止是安娜在問,所有通過視頻監控,觀注著這三個月內高凡創作過程的SUN CLUB成員,也在問,每個人都屏息靜氣的等著高凡回答,仿佛高凡是能夠決定他們生命去向的恩主。

如果說之前對高凡尚有疑問,那麽現在,在這兩幅麋貓像即將完成,或者說,只差描繪雙眼就可完成的時候,已毫無懷疑。

SUN CLUB的代表,喬治·巴塞利茲,已用親自經歷證明,高凡完全有這樣的能力,來為SUN CLUB描繪神的模樣,在喬治·巴塞利茲因身上俗務,不得不離開時,他已視這座無名莊園為朝聖之地,他說只要待畫完成之時,親身至此,我們一定能夠再一次窺見神的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