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主婦的智慧

書鋪的夥計見李氏抓著字帖的價格問個不停,身上穿的不過是洗得發白的細棉布,戴的也只是一只銀簪,轉身就去了內室抱出一摞東西來,對著李氏努努嘴:“喏,這些都是二十五文一本的,店裏最便宜的都在這兒了。”

李氏做久了買賣,見過不少看人下菜碟兒的惡客,對這點子看不起還不當回事,只俯身挑揀起來。

這堆字帖明顯比別的更破舊,李氏不過翻了兩本手上就積了一層薄灰。但也只是有些舊而已,還不到不能用的地步,如此就沒撂開手,反認真起來。

李氏素來是個精細人,即使是一文錢的豆腐也要挑最飽滿新鮮的一方,她不會看這些字帖哪個更好,但卻自有一套方法。

快速翻過一遍後,她先將看起來保存得有八成新的挑出,再從這一堆裏刪去字跡明顯與別人不同的,最後剩下來的不過也就五六本。這幾本既沒有塗抹的痕跡,紙張也不會太脆,隨意一本都可拿回家了。

得了新字帖,幾個小孩都很高興,捧著看個不停。張阿公得閑教了張知魚,日間她就教幾個姊妹,夏姐兒只當跟描花樣子似的好玩兒,還掏出她娘給的三個錢讓張大郎買了雞毛筆回來。

即使這樣張知魚真正的手下也不過是她妹妹和水姐兒而已。月姐兒和梅姐兒每日得學著上灶縫補,在這上邊花的功夫便不怎麽多,只不過偶爾來看看她們在幹嘛罷了。

張知魚仗著自己有基礎學得很快,起初她還怕張阿公發現異樣,裝了幾回蠢小孩。幾次下來就發現無論自個兒聰明或者愚笨,自家阿公那臉色都不帶變一下的,對比魚姐兒只能打心眼裏感嘆——張氏阿公真乃張家最大的老姜也。

做先生的這樣波瀾不驚,如此張知魚就放心地如同一塊海綿精般敞開了吸收關於這個時代的一切。

不過三五天,小小的一本字帖,她就已經“認得”一半了,雖然字醜了點兒,但張阿公還是很高興,覺得魚姐兒起碼不是個笨學生,早把先前那點遺憾忘了個一幹二凈,一個勁兒地給張知魚進行填鴨教育。

張阿公這輩子自己就當過一回學生,還被老胡大夫說以後恐怕要去殺豬,這也是是他生平第一次當先生,所以看著魚姐兒幾乎可稱過目不忘的本事,心裏還覺得難怪師父老說自己蠢笨,原來正常孩子是這樣的。

想起自己以前背藥材不背個三年哪記得住,更別提寫下來,晚間睡覺老胡大夫的話就跟煮開的粥似的在他心裏咕嘟咕嘟冒泡。張阿公覺著這般下去不行呐,再過幾年豈不是都要被孫女比下去了?自己一把老骨頭了總不能真淪落到給畜生動刀子,於是忍不住也挑燈夜讀起來。

不成想只熬了一宿,第二天就差點沒起得來床,強掛著兩個黑眼圈去了保和堂,搞得趙掌櫃自我反省了許久,開始回憶起最近是否給張阿公安排了太多活兒。

張阿公拿著病例,聞言一擺手對著老夥伴吐了真言:“不成不成,你不知如今我大孫女開始啟蒙,藥材都識得不少了,如今她就學得這樣快,以後把我問住,這張臉往哪裏放?”

張阿公可四十多了,這個時候人活得五六十就算高壽了,這樣人還念著要鉆研醫術,把個趙掌櫃說得滿面通紅,回頭就捧起老祖宗留下的醫書看起來,還時不時與各位大夫一塊兒討論。

張知魚一點兒沒想到自己這雞娃已經無形中開始雞了自家阿公一把,還帶得保和堂都卷了起來,個個勤奮如牛,不出三月紛紛覺得自己醫術小有精進。

張阿公為了保住這張老臉不得不偷摸晚上點燈看書,沒得幾日就瘦了些,本就不壯實的身子骨看著那叫一個風雨飄搖,王阿婆見了就罵,揚言他再廢油就把那些廢紙燒個幹凈。悍妻如此,張阿公不得不遺憾地承認自己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俏立枝頭的白玉蘭,只得悲傷地放下了書本,安心教導自個兒孫女。

面對張阿公越來越覺得火熱的眼神,張知魚表示,阿公我這還是怕嚇著你抻著呐~

竹枝巷子才是多大點的地方,巷子頭打孩子,巷子尾都能聽見哭,還有夏姐兒這個大喇叭在,張家女兒要識字的消息早在巷子流傳開了。

往日夏姐兒在外說張阿公要把手藝傳給魚姐兒,大家都還當說笑,那不是活活便宜了嶽家麽?等到有人見著李氏真買了東西回來,連日日在巷子裏晃蕩的夏姐兒都出來得少了,所有人這才震驚地發現,張家好似真的要供女兒識字。

三姑六婆吃了飯沒事幹慣愛湊在一處說話兒,就有人提起李氏和黎氏最近日日在春河賣那個勞什子胡串,生意紅火得都得排隊買了。如此一說大家心裏都覺得恐怕張家發了一筆,只是家家的收入都是隱秘事,誰也不會沒眼色地在外亂打聽,即使真湊在一起聊天也會避開張王兩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