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知秋

裴漠的這雙眼睛,有時如萬丈寒潭,有時又熱情似火。比如他此時目光灼灼的看著自己,李心玉竟控制不住的心慌意亂。

好半晌才回神,她笑了聲,眼睛眯成兩輪彎月,道:“你這是舞弊呀,小裴漠!趙夫人又不是傻子,定是不依的。”

裴漠一本正經道:“萬一公主第一個遇見的男子生得醜呢?萬一是個太監呢?”

李心玉樂道:“太監不算男人。長得醜我也認了。”

裴漠抿了抿唇,眉頭微不可察地一皺,又很快松開,“公主房中從未出現過兵器,為何突然對那柄青虹劍感興趣?”

李心玉也不知道為什麽。

當年父皇帶著她的母後去獵場圍獵,不幸遇刺,婉皇後中箭不治身亡。只因蕭國公裴胡安曾上書彈劾婉皇後專寵後宮、幹預朝政,只因那支射死婉皇後的流箭上恰巧刻有裴家的族徽,父皇甚至沒經過審查,便一口斷定是裴家懷恨刺殺了皇後,將裴家十四歲以上男丁盡數斬殺,未滿十四歲的犯人和女眷官賣為奴。

李心玉雖然嘴上不說,但她隱約猜到了,母後遇刺這事,可能絕沒有父皇想的那麽簡單。

裴家覆滅了,這柄滿載著裴家男兒血汗和赫赫軍功的寶劍,竟淪為了女人的玩物……或許是為了贖罪吧,她想贏回這把劍。

這些話自然無法說出口,李心玉漫不經心道:“我做事向來只憑喜好,不問因果。”

正說著,花園小路盡頭遠遠走來了一人。

是個男人。

“就他了。”李心玉來了興致,在楓樹下尋了個舒適的姿勢靠著,笑吟吟的守株待兔。

那男子穿著一身潔白如雪的衣裳,衣袂於風中翻飛,別有一番空靈飄逸之感。

白衣在宮中是不討喜的,能有資格穿白色官服自由穿梭於宮中的,向來只有一人:掌管歷法星象、祭祀占蔔的太史令——賀知秋。

那男子溫溫吞吞地走著,走近一瞧:嗬,可不就是咱賀大人麽!

說起賀知秋,李心玉與他頗有些淵源。

賀知秋性格孤僻安靜,不善交際,故而終日以鬼面面具示人,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若不是那件事,李心玉興許窮極一生也不會與他產生交集。前世元和元年,李瑨剛剛登上皇位那會兒,依照祖制曾請太史令賀知秋占蔔星象,得出來的卻是大兇之象,便直言上諫,說:“紫微星亂,東唐江山不保。”

李瑨那性格哪能聽得了這話啊?一怒之下,便讓殿前武士按住賀知秋,將其拖出去問斬。

那會兒李心玉恰巧路過,見賀知秋因一言而獲罪,著實可憐,便做了平生唯一的一件好事:向皇兄求情,放了賀知秋一條生路。

事後,冰清玉潔的賀大人為感李心玉救命之恩,還送了她一條串著金鈴的紅手鏈。據說,那兩顆布滿符文的小金鈴是什麽辟邪聖物,能消災減難的。

之後不到兩年,瑯琊王與裴漠聯手叛變,李瑨成了亡國之君,賀知秋一語成讖。只是那兩只小金鈴,卻沒能替李心玉抵擋住橫死清歡殿的災難……

李心玉直起了身子,下意識地摸了摸右手手腕,那裏空蕩蕩的,早沒有了金鈴兒的位置。她朝戴著面具的白袍祭祀官招招手,笑道:“賀大人,過來過來。”

賀知秋抱著一摞竹簡,左右張望了一番,似乎在無聲的詢問:找我?

“不用看了,就是叫你呢。”李心玉攏手放在嘴邊,做喇叭狀,加大音調喚道。

裴漠顯然也認出賀知秋的身份了,似笑非笑道:“白衣鬼面,太史令賀知秋,傳說中冰清玉潔的高嶺之花,公主遇見他,怕是要碰一鼻子灰了……”

話還未說完,裴漠便住了嘴。

因為這朵高嶺之花竟破天荒聽話地朝李心玉走來了!說好的性格孤僻古怪呢?

驚訝之余,李心玉頗有些沾沾自喜地想:看來,本美人兒的面子還是挺大的嘛!

賀知秋抱著竹簡在李心玉面前站定,一襲白衣襯著身後的紅墻黛瓦和堆積如火的楓葉,更顯得飄然若神人,只是這麽一個冰清玉潔的人,偏要在臉上戴一張張青面獠牙的鬼面具,著實有些怪異。

面見公主,他既不行禮,也不說話,就這麽靜靜的站在李心玉面前。

李心玉是個厚臉皮的,嘻嘻開口道:“賀大人,不知可否賞臉陪本宮小飲一杯?”

賀知秋沒有點頭,只問道:“請問,從這兒到太史局如何走?”聲音冽然如霜,和他這個人一樣冰冷幹凈。

原來是迷路了麽?怪不得看見他在遠處轉悠了許久。

賀大人竟是個路癡!得出這個結論的李心玉,莫名覺得這朵高嶺之花也有幾分可愛。

她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如同誘拐孩童的人販子般,一把拉起賀知秋雪白的袖子,殷勤道:“來來來,賀大人!進來同我喝杯茶,我便告訴你太史局怎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