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冬陽殘晝,霜寒風冽,今日的風比往日更冷了些。

姜肆出去時就披了一件赭紅繡梅銀狐輕裘披風,軟綿綿的毛領子束在脖領間,頭上只簪了一支玉釵,兜帽罩在頂上。

入了養心殿,一股暖洋洋的熱浪打在臉上,姜肆摘了兜帽,鼻尖凍得發紅,眸中染上了一抹霧氣。

她說完那句話,眉眼含笑地看著蕭持,交疊的手輕輕輕輕蹭了一蹭,似是在取暖。

蕭持手執筆,筆尖的墨點落在桌案上,他猶無所覺,只是擡頭看過去,臉上是看不透的深沉與平靜。

“什麽法子?”

姜肆眼睛微亮,按捺不住心中的興奮,向前一步:“陛下夜裏發夢嗎?”

蕭持想了想,道:“有時。”

“那您現在困不困?”

蕭持夜裏覺少,白日也不覺困,即便是最疲倦的時候也睡不著,他本想搖頭,但看姜肆那副躍躍欲試的模樣,便將否認的話咽了回去,道:“還行。”

姜肆彎了彎身:“民女鬥膽請陛下,回寢殿小憩一會兒。”

蕭持看著她頭頂上的玉簪,眉頭縱了縱,被她突如其來的要求弄得有些莫名:“這就是你說的法子?”

平日裏她來診治,三分真心七分戒備,雖然醫術上並不藏私,卻沒像今日這般積極過。

姜肆維持著躬身的姿勢,聽陛下的問話,還以為他並不相信自己的方法,擡頭想要解釋,卻見陛下已經從龍椅上站起身,走了下來。

蕭持垂著眸,不知在看著哪裏。

“今日外面很冷嗎?”

姜肆聽著這句驢頭不對馬嘴的問話,緩緩點了點頭:“有點……”

“你先暖一暖身子,再按照你說的法子為朕診治。”

姜肆順著他方才的視線低頭看了看,這才知道他方才在看哪裏,她進來之後就一直無意識地搓手,因為背著的藥箱是鐵環的提手,她拿了一路,手指凍得發麻。

卻沒想到陛下連這樣的小細節都注意到了。

姜肆眨了眨眼,趕緊退後一步,彎身道:“已經暖和很多了。”

她轉了個方向,伸出手:“陛下,請。”

蕭持看了她一眼,轉身走了進去。

依舊是那方長榻,蕭持躺了上去,想起她的話,閉上眼睛,姜肆正在藥箱裏翻找什麽,蕭持閉了一會兒眼睛,又睜開,偏頭看過去:“如果睡不著呢?”

“陛下先等一等!”

姜肆翻箱倒櫃,語氣有些敷衍,蕭持皺了皺眉,竟真沒再說話,片晌後,姜肆拿著大一號的針袋過來,從中拿出一根銀針,銀針長三寸許,較一般針灸的針體更粗長一些。之前凈了手,姜肆見一切準備就緒,握著針湊了過來。

蕭持耳力敏銳,鼻尖也嗅到淡淡清香,緩緩睜開了眼,卻見姜肆指間拈著長針過來,微微瞪大雙眸,從榻上坐起了身。

姜肆一怔,莫名地看著他:“陛下,怎麽了?”

蕭持目光緊鎖在她的那只手上,張口:“這是何物?”

“針呀。”

“平日裏朕見過的,不是這樣。”蕭持眸中有幾分凝重。

姜肆沒發覺出陛下不對,只以為他跟別的病人一樣對針灸的針知之甚少,便將針袋都拿過來,一個一個打開給他看:“我們針灸時用的針都是各不相同的,根據病症不同,選用的針也不同,《靈柩.宮針》中有載,針分九種,此乃九針,九針之宜,各有所為,長短大小,各有所施也。①”

蕭持眉頭仍未松展開:“那這是——”

姜肆認真給他講解:“我用此針,刺入陛下的安眠、神門、三陰這三個穴位上,輔以按壓之,陛下就可快速進入睡眠。”

“所以,為什麽要用不一樣的針?”

問題又繞了回來。

姜肆嘖了一聲:“陛下怎麽就不明白呢,每種針都有不一樣的用處,我手中的這個——”

說了半道,姜肆看著對面眉心緊蹙的人,腦中閃過什麽,忽然卡了殼,半晌之後,她試探地問了一句:“陛下,你該不會是害怕吧?”

蕭持神色不變,卻沒有回答,這般神態在姜肆看來就是默認,因為阿回死不承認自己害怕什麽的時候也是這副樣子。

她忍不住輕笑出聲,搖著頭道:“陛下,這不疼的。”

蕭持的眼神並不像信了她。

姜肆哪裏會想到英明神武、心狠手辣的皇帝陛下也會有畏懼的東西,眼中笑意更深,她亮了亮手中的銀針,伸出手去:“真的不疼。”

蕭持的眉微不可見地跳了一下,視線移到針尖上,姜肆看他仍有顧慮,收回手,將袖子往上擼了擼,露出一小截玉腕。

“不信我給陛下示範一下。”

姜肆說著,右手拿著銀針便要紮,視野中忽然出現一只手,蕭持手心覆上她手腕,輕輕握了握,道:“朕知道了,你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