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4章 直言天下第一事

治安疏?長治久安?

嘉靖的眉頭微微地蹙起,卻是沒想到一個小小的六品戶部主事口氣竟然如此之大,便是淡淡地詢問道:“此人似乎有些耳熟!”

“主子,去年戶部派遣一個官員到崇文門征收關稅,便是此人,此人簡直是愚不可及!”黃錦當即便是小聲提醒道。

嘉靖這才恍然大悟,想起正是那個鐵面戶部主事守住崇文門,令到內官監掌印孫隆鬧到自己面前,還引發了一場不小的風波。

不過一位小小的戶部主事的奏疏能夠被篩選出來,事情已然是非同尋常,他便是淡淡地吩咐道:“念吧!”

這……

陳洪手持著那份奏疏準備呈上的奏疏,聞言卻不由得微微一愣,臉上露出了為難之色。在他的計劃中,這份奏疏是呈上,而非由他念出來。

黃錦已然是知道陳洪心裏所想,卻輕輕地搖了搖頭。

陳洪看著皇上如此態度,亦是打開手中的奏疏,便是硬著頭皮念道:“戶部雲南主事臣海瑞謹奏: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職,求萬世治安事。臣聞君者,天下臣民萬物之主也,其任至重。凡民生利病有所不宜,將有所不稱其任。欲稱其任,亦惟以責寄臣工,使盡言而已。臣請披瀝肝膽,為陛下陳之。”

這一番話無疑中規中矩,亦算是為言事做出的一個鋪墊。

嘉靖聽到“君者,天下臣民萬物之主也”這個帶著歌頌的話,發現這個小小的戶部主事似乎沒有想象中的令人討厭。

馮保站在陳洪的旁邊,則是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龍床上的嘉靖。

陳洪擡頭望了一眼嘉靖,這才接著繼續念道:“昔漢文帝賢主也,賈誼猶痛哭流涕而言。非苛責也,以文帝性仁而近柔,雖有愛民之美,尚多怠廢之政,此誼所大慮也。陛下天資英斷,過漢文遠甚。”

咦?

嘉靖聽著海瑞將自己跟漢文帝相比,更是有“陛下天資英斷,過漢文遠甚”的贊美之臣,但心裏頭反倒生起了一陣不好的預感。

黃錦和馮保則是變得緊張起來,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嘉靖。

陳洪努力地咽了咽吐沫,但瞧著嘉靖沒有制止,只好繼續往下念道:“然文帝能示其仁恕之性,節用愛人,使天下貫朽粟陳,民物康阜。”在這裏的時候,他是硬著頭發繼續念著:“陛下則銳精未久,妄念牽之而去,反剛明之質而誤用之。謂長生可得,而一意玄修,竭民脂膏,濫興土木……”

“竭民脂膏,濫興土木!”

這八個字如同余音繞梁,又化作八支利箭射向龍床上的嘉靖。

嘉靖無疑是一個聰明的皇上,但亦是一個自私的皇帝,為了自己滿意自己的私欲,卻是不計成本地濫興土木。

早期的大工程不提,西苑的各類宮殿亦是不說,單是北京外城、應天皇宮以及最近的顯陵,已然是耗費了太多太多的銀子。

如果嘉靖生財有術亦是罷了,偏偏連削減宗藩祿米都是小刀割肉,這些工程的花費很多通過提編銀等形式轉移到普通百姓身上。

嘉靖在聽到這八個字的時候,眼睛豁然睜開,顯得怒不可遏地盯著前面。

這種生氣的感覺是太久太久了,在左順門展示他的鐵腕之後,滿朝的官員開始畏懼於他。在好幾年前,禮部有官員上疏請冊封太子,而他當即下令將這位禮部官員砍於午門。

打那個時候開始,哪怕皇後的位置空置,當下理應冊封唯一的兒子裕王為太子,但滿朝文武大臣沒有一個敢提及此事。

只是偏偏地,今日竟然跳出了一個不怕死的官員,竟然指責他“一意玄修,竭民脂膏,濫興土木”,這分明是嫌命長了。

陳洪感受到了嘉靖的怒火,但看著嘉靖沒有喊停,亦是不得不硬著頭皮繼續念道:“二十余年不視朝,法紀弛矣。天下吏貪將弱,民不聊生,水旱靡時,盜賊滋熾,自陛下登極初年,亦有之而未甚也。今賦役增常,萬方則效,陛下破產禮佛日甚,室如懸磬,十余年來極矣。天下因即陛下改元之號而臆之曰:”

在念到這裏,陳洪亦是停了下來,實在是不敢再念下去了。

黃錦和馮保在佩服海瑞是當真不怕死之時,亦是害怕地望向如同一座火山般的嘉靖。

嘉靖額頭上的青筋已然冒了起來,更是知道接下來準不會是什麽好話,但還是咬牙著吐出一個字道:“念!”

陳洪咽了咽吐沫,便是怯怯地念道:“嘉靖者,言家家皆凈,而無財用也!”

這話宛如是一道驚雷,更是直戳了嘉靖的脊梁骨。哪怕嘉靖再不在乎世人如何評價於他,他亦不希望有著如此的惡名,更不允許別人拿自己的元號如此臆意。

嘉靖,家家皆凈,這已然是要扒下他的底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