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8章 暗湧

八月,天氣逐漸轉涼,地上的落葉漸起,天空雲少而高、輕薄而淡,這無疑是一個令人感到舒適的好月份,但其實是一種表象。

大明的朝堂處處充斥著明爭暗鬥,地方同樣是暗波湧動。特別是那些禦史言官,只要是聞到一絲血腥味,便如此鯊魚般撲過去。

禦史言官通常都是出身清貧的讀書人,他們對物質的要求並不高,且自律性通常都很強。只是過於理想化,令到他們很多人的心理扭曲,甚至達到偏執的地步。

他們瘋狂地壓抑著自身的物質需求,卻是注定會將更多的精力放到權勢的追逐上,亦或者是投入於“本職工作”之中。

科道言官想要迅速上位,最佳的途徑是踩著某位朝廷大員的屍體。像昔日的張偉,便是踩著嚴世蕃的“屍體”上位,一舉成為正四品的通政司參議。

南京,六科廊。

雖然他們身處於南京這個備都,但很多科官都是抱著崇高的理想,千方百計地收集著各方的情報,從而撈得“脫離苦海”的資本。

陸鳳儀年近四旬,在言官中處於黃金年齡段,雖然他的身材偏瘦,但眉毛上斜、形如劍眉,整個人給人一種陽剛之氣。

他是浙江人,嘉靖三十五年的三甲同進士,初為江西余幹縣知縣,後選為言官,進南京戶科給事中,官途可謂是通暢。

去年經徐家人的授意,他上疏彈劾時任浙直總督的兵部尚書胡宗憲“十宗罪”,致使這位東南只手遮天的大佬被朝廷免職。

雖然他沒有能夠借此青雲直上,但在今年南京的京察中得到優等,改任為南京吏科給事中。

陸鳳儀雖然很滿意現在的狀況,但仍然如同一條嗜血的鯊魚般,時時刻刻在尋覓著機會,想要調到京城中樞或出任一地督撫。

他正在翻閱著一份最新的邸報,想要看京城的風向,以及最近朝堂發生什麽樣的大事件。只是看過邸報的內容,他卻是長嘆了一聲,臉上閃過一抹蕭索之意。

“戶部進太倉銀十萬兩制錢六十錠入內用,撥太倉銀七千兩於薊鎮充撫夷費……”

陸鳳儀看著戶部的這一項項的開支去向,已然看到了大明衰落的根源。

戶部仍然沒有節制地向內庫提供銀錢供聖上揮霍,而大明每年花費百萬軍糧供養邊軍,結果俺答等部屢次入關搶糧掠人,而今卻還要花銀子去撫夷,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本以為嚴嵩父子倒台,皇上便不再受奸臣蒙蔽,如聖人般垂拱而治,這個朝堂會變得蒸蒸日上。只是現如今看來,這個朝堂跟一年前似乎沒有什麽兩樣。

八月的黃昏,晚霞顯得格外的燦爛。

剛剛到下衙的時點,工科給事中陳煥之便跑到吏科廊房大聲地吆喝著道:“三位大人務必賞臉到醉月樓用宴,本官今晚做東!”

六科廊每科都有都給事中、左給事中和右給事中各一名,這時見到陳煥之前來相邀,右給事中周椿便是微笑著反問道:“陳大人,可是有什麽喜事兒?”

“呵呵……老夫那個不肖子此番終於過了院試,且中得了蘇州府院試魁首!”陳煥之的語調高了幾分,顯得眉飛色舞地說道。

自古的父母都是望子成龍,特別陳煥之已經五十,在仕途很難有所作為,故而他更加重視自己兒子的前途。如今看到自家的兒子有了一點出息,他卻是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一般。

“若是如此,那當真要吃你這一頓了!”吏科都給事中孫耀知曉陳煥之的心思,便是笑呵呵地說道。

正是其樂融融之時,一道身影卻是從他們三人身旁經過,徑直朝著門外走去。

陳煥之還迷醉在歡樂之中,看著陸鳳儀要離開,便是急忙進行邀請道:“舜卿兄,不知可否賞……”

“不過一秀才,有啥可慶賀!”陸鳳儀冷冷地說了一句,便是頭亦不回地離開了。

這……

陳煥之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顯得滿臉尷尬地站在那裏。

雖然他們確實有理由輕視一名生員,但南直隸的生員的水準可匹配西南諸省的舉人,而他兒子是蘇州府院試的案首。卻是有很大的機會考取舉人的功名了。

“不用理會此人,他的性情歷來如此古怪,咱們今晚自當不醉不歸!”吏科都給事中孫耀拍了拍他的胳膊,陪著笑容寬慰著道。

陳煥之自然點頭稱是,不說他的職權比陳鳳儀要低上一些,單是陳鳳儀跟徐家方面的關系,便讓他不敢輕易跟這個人翻臉。

偌大的南京城,宛如一個王國般。

《利瑪竇中國劄記》中記載,當地人講了一個故事:兩個人從城的相反方向騎馬相對而行,花了一整天時間才遇到一起。

雖然有些誇張的成份,但這座歷時達二十八年、前後動員二十八萬民工,約3.5億塊城磚修建的都城,其圍合面積逾230平方公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