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SA KUN LIN

一進樹林, 殷北卿就有種不舒服的感覺,仿佛一只倒扣的玻璃碗罩在了她的頭頂。

兩耳被悶得嗡嗡作響,腳步變得沉重, 陷進泥土裏的腳印越來越深, 她默默將手放在腰間的斬魔刃上, 結果發現心口提起來的魂力很快便散作一攤。

呼吸有些沉重, 肩膀上好似壓了千斤的石塊,重力作用拽著她的褲腿向下, 鞋子踩到某種幹枯的植物發出清脆的聲音, 她謹慎地低頭看一眼,再將注意挪回視線前端時, 雙眼募地瞪大了。

那終點的光亮處,不知什麽時候站起一抹身影,瘦長幹枯的手臂朝她的方向伸出,沒來得及說什麽, 就被旁邊其他影子追著壓倒,那張寫滿痛苦與屈辱的臉的歸屬者, 正是她被淩遲後掛在城墻示眾羞辱的父親。

殷北卿閉了閉眼,壓抑劇烈跳動的心臟的節奏, 心中默念藺鶴歸教授她的咒語, 使用靜心的靈法消除那被她認為是幻覺的東西。

有部分界術能夠做到影響受困者的心理狀態, 它比迷魂術更可怕,如果無法掙脫, 便會永遠困在界術範圍內, 悄無聲息地被抹殺在現實生活裏的存在。

靈法的確起了作用, 當殷北卿再睜開眼,眼前的黑影們已經消失, 正松口氣準備繼續向終點靠近,她卻又停下了腳步。

腳底粘稠的觸感透出一種怪異的寒意,從她的腳趾爬上脊背,很快她以視覺和嗅覺共同確認那鮮紅的、溫熱的液體的真實存在。

視線順著匯聚成杯口窄的溪流似的血流,她再次看見了“父親”的身影,那些血便是從他身下而來。

不知道什麽時候“戲台”已經被搬至她的跟前,只要再走一步,就能一腳踩到父親掙紮的身體上。

他像只待宰的牲口,四肢被不同的人控制住拉成“大”字,嘴裏塞著沾染泥汙的破布,掙紮和哭喊讓他的臉部充血顫抖。

有許多來源不明的手在他臉上撓著,那些手生著長長的利爪,皮膚漆黑而厚實,相比較之下用“爪”來形容更加貼切。

尖銳的指甲刺入“父親”的眼眶裏,血和淚並做一起融合成復雜的液體湧出,同樣被如此對待的還有他的嘴巴,下巴被張合到無法再鈍的角度,一個漆黑的頭顱靠近他的耳邊說話。

“生啊!用力生!生下這個被詛咒的孩子,然後讓她變成你的恥辱柱永遠陪伴著你!”

殷北卿瞳孔猛地一縮,雙手捂住耳朵退後一步,可那些聲音仿佛無形的風總能尋到縫隙傳入她的大腦。

“痛嗎?可這都是你這不守夫道的男人自作自受得來的懲罰。”

“你還有臉活在這個世上嗎!你身體裏的孽種配活在這個世上嗎!”

“人盡可妻的下等貨色,就該把你剝幹凈了丟到花樓裏萬人辱。”

“別說了!”從未有過一瞬間,殷北卿憤怒得想要整個世界都立刻毀滅——連同她自己一起。

空氣都安靜了一秒,風聲再次變得喧囂,躺在地上的男人忽然像是受到什麽巨大的痛苦似的,短促地哀嚎一聲,伴隨著皮肉破開的聲響,一只體型巨大渾身粘液的怪物從他大張的嘴巴裏爬了出來。

怪物逐漸露出全貌,它龐大的體型讓人無法想象,殷北卿父親那具竹竿般瘦弱的身體,之前是如何容納下它的。

殷北卿渾身的肌肉緊了緊,提起斬魔刃擋在身前,可怪物似乎並不打算攻擊她,它像只初等形態的僵屍,動作緩慢地移動著,長得好像嘴巴的黑乎乎的圓口打開,呼地吐出一股黑色的液體。

那液體是沒有氣味的,也沒有溫度,甚至濺到身上也絲毫感受不到重量的存在感,可殷北卿卻頓時有種渾身發毛的、想要立刻將身體表層的皮膚撕扯下來的厭惡感。

她咬牙一劍刺入那個黑色的圓口,手腕翻動,刹那間將它分割成無數碎塊。

並不算劇烈的運動量,卻讓她胸腔劇烈起伏,產生好像剛同上百人惡戰過的疲憊。

碎塊還是那樣不緊不慢地移動著,慢慢恢復成原來的樣子,圓口再次張開,但沒有再噴出粘液,而是像掀開的一張黑布,怪異又輕巧地向後打開,露出一張人臉來。

銀眸黑發,一臉遇鬼殺鬼的煞氣——這是她自己。

像是突然有了某種預感,殷北卿摸上自己的臉,指尖碰到的並不是原本平滑的肌膚,而是一種微微溫熱濕潤的觸感,手無法掩飾地顫抖起來,面前的“殷北卿”卻舉起一面鏡子,正對住她。

——怪物的頭顱竟長在了她的脖頸上。

樹葉擁擠在枝頭被吹得沙沙響,似乎有無數張嘴隱藏在黑暗裏碎碎念著。

“怪物”“臟死了”“不配活著”“去死吧”……

殷北卿越是想屏蔽那些聲音,感官卻變得越發敏/感,她甚至能察覺到自己眼球上的血絲正在一根根地充血膨脹,帶著灼燒的炙熱要將她化為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