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懺悔

城樓之上,程閻在長久的震驚後不可置信地呢喃:“不可能吧?天道的意思是……都廣之野誰都能進?”

理智令他沒在這時候說出“開玩笑”這幾個字,不過從他與雅對視的眼神中明顯能讀出這意思,寂靜在天地間蔓延,許久之後,人群中有聲音弱弱道:

“可每回的祭天大典,各宗都是有人數限制的啊。”

這話頓時激起無數的議論,嗡嗡聲瞬間不絕於耳,唯獨站在最前方的幾人始終沉默,嚴綏始終保持著微仰著頭的姿勢,在所有人都在看卷軸時,他一直在跟天穹上的九彩霞光對視著。

很熟悉的場景,他想,幾千年前自己提著仍在滴血的劍站在雲端之上時,這霞光也是同樣的神聖而平和。

“……劫數圓滿,道心明澈,”那道宏大的聲如鐘鼓在耳邊齊鳴,“當享萬代香火,護此界太平無憂……”

於是他順從著那聲音,往霞光中踏去,他的腳下是蕓蕓眾生,祭壇上猶是溫熱的柔軟軀體大睜著眼,潔白的狐耳被泥濘弄得臟汙一片。

她死在驚梧劍下,成為天道之子飛升前的最後一道劫數。

在邁進那道霞光之前,嚴綏一直都是如此認為的。

霞光漸漸往天穹後隱沒,程閻的呼喚聲將他飄遠的思緒飛快扯回現下:“大師兄?今日之事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嚴綏低聲道:“我們與妖盟,怕是也要刀劍相向了,你與雅速去找到藥長老,帶著如今不能上戰場的弟子先暗中撤離。”

雅的神情漸漸凝重起來:“的確,若真的是各族都能得道飛升,人修如今的境況很不妙。”

妖修同魔修都會覺得是人修編了場幾萬年的彌天大謊,斷了他們的仙途——即便是修為微弱之輩也同樣會憤怒不已。

畢竟不能飛升是一回事,被旁人斷了往上的路就是另一回事了。

程閻顯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他對嚴綏略一點頭,便準備同雅一塊離開先,可他們才轉過身,心中便驟然一沉。

在不遠處的台階口處,身後拖著八條狐尾的女人聘聘裊裊地立在那,對他們柔柔一笑:

“你們這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兒呀?”

不好。

程閻心中暗驚,手掌已經扶上了劍柄。

她來得實在太快了。

女人顯然也注意到了他的舉動,姿態卻仍是放松的,甚至還往墻上靠了點,慢吞吞地嬌聲道:“天道可真是甩了個大消息給我們呢,除人修外,旁的生靈也可攀登天梯,你們說,這是不是個好消息?”

她細如蔥玉的手指一點點變形成猙獰的獸爪,程閻不由手上一使勁,長劍才將將出鞘半寸,身後忽地傳來嚴綏的聲音:

“無事,她不敢攔你們。”

女人手指輕輕一動:“噢?你憑何如此自信?沒記錯的話,你那身傷還沒好到一半吧?再動手,可就得入魔了呢。”

她說著,妖息猛地朝程閻二人撲去,又在半路被無形的屏障擋住,電光火石間,程閻猛地將雅拽進懷裏,一骨碌沖下了城樓。

這回反應倒是挺快,嚴綏在心底稱贊了他一句,視線對上了那雙漂亮而帶著殺氣的眼。

“你應當死在招搖山中了。”

他如此說道,心中隱約有了點猜測,看來天道動的手腳不止一點半點。

女人的臉上浮出顯而易見的怒意,接著又飛快地被做作的,柔軟的笑容取代:

“方才那場面,實在是令我覺得熟悉呢,你說是麽,子霽君?”

嚴綏只是平靜地站在原地,溫聲道:“無怪乎你想要殺他。”

原來如今的她的確也是從上一世過來的。

“何止是想殺了他?”女人咯咯笑道,“你那乾坤挪移術不是生效了麽,我明明是想一點點將他折磨死,再一點點敲開他的骨髓,生吃他的肉。”

她說到最後,語氣裏難免帶上了令人膽寒的狠戾,她死死盯著嚴綏依舊稱得上淡漠無情的面容,也漸漸收了笑。

“即便如此,”她一字一頓,“也抵不了你對我做的那些事。”

嚴綏溫和地笑著,問她:“你還是不明白,若最開始時未生歹意,你不會有此劫。”

女人靜靜地跟他對視著,忽地咯咯笑了起來。

“這會兒的你的確挺像個修無情道的,”她笑得幾乎站不直身子,“噢,不對,在同那小廢物無關的事上,你一直都是個很完美的……接任者。”

嚴綏眉尾一揚,溫聲道:“看來它告訴了你不少的事。”

“你是指接任天道,還是你用劍架著它命脈的事?”女人的神情漸漸變得癲狂起來,“那我可知道得太多了。”

“它想讓你做什麽,”嚴綏將疑問說得肯定,“不過它可不會有什麽慈悲心腸。”

“那又如何?”

女人踩著夢遊般的步伐朝他靠近,曖昧地將手搭在他臉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