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二狗

沈長風口中的阿姐是個容顏清麗的少女,丹唇皓腕,鬢邊簪了朵荼蘼,琴音自纖纖素手下流淌而出,不失為極佳的風雅景象,她好似沒有注意到院內新來了人,始終低著頭,但江緒能看見她很快地皺了下眉。

“阿姐——”

沈長風比他要更敏銳點,在一邊拖長嗓重新喊了聲,“你怎麽又生氣了。”

少女依舊沒理他,自顧自地撫著琴,屋後有侍女捧著香爐出來,瞧見沈長風時福身問了句安,道:“大少爺,您也知道姑娘撫琴時不愛被擾清凈,您就等著吧。”

沈長風嘁了聲:“不就是不想教我麽,還要你來替她說話。”

平靜的琴音在他這話出口時微不可查地頓了瞬,江緒這才恍然回過神,面上顯出點驚嘆之意。

這少女的琴技頗為精湛,其中蘊涵的情緒如山似海,頗有磅礴大氣之感,若是沒見著人,恐怕他會以為是個男子在此撫琴。

他如此想著,微微擡頭瞄了眼沈長風,對方看起來沒有要走的意思,反倒也在一邊盤膝坐下,大有少女不理人便一直賴著不走的意思,而一邊站著的侍女則是為難得很,視線時不時往少女身上落一落,最後還是硬著頭皮開口:“大少爺,老爺還在屋裏等著呢。”

“凈說鬼話,”沈長風哼了聲,“阿爺巴不得我不去煩他。”

“老爺一向看重少爺,”常福道,“少爺這般說,是在傷老爺的心呐。”

琴音悠悠奏到尾聲,少女收回手,冷冷往這邊看過來:“可還記得前日做了什麽好事?”

沈長風笑容一僵,明顯哆嗦了下:“阿姐……怎麽知道的?”

“我不過離開幾日,”少女的嗓音漸漸往低處壓去,“回來時來福叔的臉都皺成苦瓜了,沈言!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惹事不要惹事!”

纖纖素手往一邊的廊柱上重重一拍,江緒目睹她那張疏離清冷的臉漸漸被怒火染得鮮活起來,不由暗暗咂舌。

怪不得沈長風如此害怕,剛才那一掌若打在人身上,定然是要痛個好幾天的。

他剛如此想著,那少女便滿臉怒容地站起身,一邊的侍女驚慌失措地去攔:“大姑娘使不得,大少爺皮糙肉厚的,傷了您的手就不好了。”

“讓開!”她鐵了心要教訓沈長風一頓,“再不好好收拾一番,他都能上房揭瓦了!”

沈長風比她跑得更快,往後一竄便將江緒推到了前面,一疊聲求饒:“阿姐,我錯了——”

少女在瞧見江緒時手上動作一頓,柳葉眉一蹙,問道:“你是何人?”

江緒也被她剛才的轉變驚得有點磕巴:“小、小人是……少爺新買來的書童。”

“書童?”少女用挑剔的眼神打量著他,“你叫什麽?”

“小人叫江緒,”他被這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見過大姑娘。”

“阿姐,”沈長風從江緒身後探出個腦袋,訕訕一笑,“這名字是我起的,怎麽樣,不錯吧?”

少女瞥了他眼,對江緒道:“這混不吝的書童不太好當,你可想清楚了?”

江緒垂著眼恭敬道:“小人承蒙大少爺大恩,自然是要報答的。”

少女沉吟了會:“那便去見見我父親吧,得他點頭了才算數,常福。”

她對旁邊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吩咐道:“你帶他進去。”

言下之意便是讓沈長風留下來了,江緒明顯感覺到有只手在拽自己的衣角,他給了沈長風個無能為力的眼神,乖乖跟著常福進了屋。

少女呵斥的聲音模模糊糊傳進來:“你給我過來,跪著!”

聽著便兇悍得很。

沈長風的父親跟現世的他看起來有四五分相似,只是面容更加陽剛嚴肅些,說起話來頗為好相處。

至少比簡樓子要和藹多了。

在流利答完這位當朝太傅的蒙學問題後,江緒如此腹誹道,他不出意外地成為了沈長風的書童,在太傅的示意下跟著常福退了下去,剛一打開門,便聽見外頭兩姐弟的爭吵聲:

“這回算他王石走運,下回再被我碰到,定然套了麻袋拖巷子裏,把他揍得連他阿娘都認不出!”

“你還有理了,說了多少次不要去外頭打架,萬一傷著了哪處還不是回來嗷嗷哭,再說了,打架本就不對……”

“我下次還揍他,阿姐你攔不住我!”

啪!

沈長風的話倏然一靜,江緒站在門邊,無聲地張了張嘴。

少女染了丹蔻的手僵硬地頓在空中,她緊緊抿著唇,腰背清瘦卻筆直,跟沈長風倔強的眼神長久對視著。

一站一跪,卻都是生性頑固的人。

半晌,她用微微發啞的聲問道:“你哭什麽?”

沈長風梗著脖子跪在她面前,臉頰一片通紅,就是不肯說話。

“罷了,”少女閉了閉眼,胸膛深深起伏著,“你回去,抄三遍書,後日交到我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