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醉夜

就連窗下的鳥籠都極安靜,燈盞僅僅映亮了他們間的些微距離,桃酒的甜香愈發明顯地浮動在夜色裏,半晌,嚴綏才動了動,聲音依舊不急不緩:“可我並非如此想的。”

那會是如何想的?江緒輕輕唔了聲,將腦袋往後靠去,耐心等待嚴綏的下文。

“緒緒如今能想著依靠自己,的確是極好的,”嚴綏擡手支著下頜,眼神一錯不錯落在江緒身上,“可這段時日我也會想,終歸還是我沒法子保證能護你周全,才會這般想著逼你長大。”

叮鈴——

檐角垂落的銅鈴在初春良夜裏柔柔作響,混著桃酒的香和昏黃的燈,還有嚴綏晦暗幽深的瞳,一股腦地湧進心頭,沉沉的,晃晃悠悠地往下墜去。

江緒倏然睜大眼,怔然的,靜默了好一會才翕動嘴唇,輕聲道:“師兄並不應為此感到歉疚。”

除此之外也再說不出別的了,嚴綏同樣靜默,跟他在深夜中相對坐著,昏黃燭火似乎照亮了什麽,又似乎什麽都看不清,江緒只能感覺到他微微有些亂的呼吸,帶著明顯酒氣,方才說話時連嗓都是啞的。

也不知是跟程閻喝了多少。

“師兄?”

他試探喚了聲,嚴綏卻沒應他,只是支著下頜,微微垂著眼,不知是在走神,還是睡著了,江緒猶豫了瞬,還是爬下榻朝嚴綏身前靠去。

“師兄,”他又輕輕喚了聲,擡起手,“可是困了?”

卻猝不及防對上嚴綏擡起的視線——朦朧的,一把攥住自己的手腕驟然發力,江緒不由自主地向前倒去,發出短促又戛然而止的驚呼,最後被嚴綏抱進了懷裏。

如同幼時那般,江緒恍惚間想,從前師兄也會如此抱我的。

“地上涼,”嚴綏的聲音聽起來不大清醒,“不要赤著腳,冷。”

沙啞的,帶著酒氣和冷香打在耳廓上,江緒整個人都抖了抖,趴在嚴綏身上不敢動彈,只能磕絆道:“程師兄的桃酒後勁可大,師兄……這是被他騙著喝了多少?”

“唔,”嚴綏應了聲,驀然將臉埋進江緒肩窩,好半天才道,“記不太清了,緒緒也同他喝過酒?”

“喝,喝過幾回,”江緒只覺得自己被酒氣熏得腦中昏熱一片,“師兄既困了,不如早些回去歇著,若……若還有別的事,我們也可明日再談。”

結果嚴綏卻擡手更緊地摟住他,鼻息灼熱,喃喃道:“緒緒,緒緒。”

江緒抖了抖,好一會才訥訥道:“師兄……可是要同我說什麽?”

嚴綏的唇貼在他頸側,微微柔軟,江緒只覺得無端的酥癢熱意從那處蔓延開來,忍不住想側頸,卻聽見嚴綏啞聲嘆道:“緒緒,再同我親近些罷。”

可怎樣才算親近?江緒安靜地任由嚴綏攬著自己,嚴綏的發落進領口,微涼地劃過肌膚,他張了張口,無聲地呼了口氣。

良久,他才推了推嚴綏,輕聲道:“師兄,你醉了。”

貼在頸側的呼吸微微一窒,緊接著便是輕微的痛感,江緒“啊”了聲,難以置信地睜大眼。

嚴綏究竟是在發什麽瘋!居然還咬人!

他剛欲用蠻力掙脫,卻聽嚴綏啞聲一笑,頹然的,似是自嘲:“從前發生什麽都肯與我講,如今命都差點丟了,也不敢告訴我是何人所為,緒緒,我該拿你如何是好?”

江緒頓了頓,他能感覺到嚴綏攬著自己的手臂很用力——但不太疼,只是一聲聲微沉呼吸似是直接撲在心底,撲得人不由卸了渾身防備力氣,輕輕嘆了口氣。

“師兄當時其實是在的吧,”他輕輕拍了拍嚴綏的肩,心念一轉,說道,“以師兄的耳力,怎會沒聽見我們在橋上的動靜。”

周身懷抱驟然一緊,江緒悶悶哼了聲,卻見嚴綏擡起的眼珠微紅,緊緊抿著唇,一副神傷至極的模樣:“你便是如此想我的。”

“不是,”江緒心頭一慌,“不是的,師兄。”

他正欲解釋,卻被嚴綏輕輕放在榻上,他擡手去抓嚴綏的手——只是徒勞地摸到了冰涼的夜色。

“江緒,”嚴綏嘴角微動,似是要笑,“沒有人比我更想讓你好好活著。”

他眼中神色難辨,很明顯地塌著肩,江緒本想詐一詐他,如今只覺得後悔,他急匆匆要站起身,又被嚴綏按回榻上,急得連眼眶都有點濕。

“不是的,師兄,我——”

話被嚴綏捂過來的手掌打斷,嚴綏一膝跪在他身側,將他往後壓去,呼吸紊亂沉沉,語句苦澀:“你怎能不信我。”

江緒抓著他的手腕跟他對視著,嚴綏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只是勾了勾嘴角,頹然松手,江緒眼神一亮,剛欲起身,便覺著周身一緊,完全無法動彈。

嚴綏竟是給他下了禁制!

“師兄!”

江緒心頭愈發慌亂,知曉嚴綏這回是真的生了氣,急得差點哭出聲,燈盞被人撲滅,他在寂靜黑暗中目視著嚴綏拉開門,不由鼻腔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