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明月卻多情(第3/4頁)

三年又十一月後,小神女尚煙呱呱落地,伴隨著上界三天三夜的不滅日光,照得整個神仙界浮翠流丹,豁然開朗。於是,即便是妖魔眾生都已得知,又一昭華神女誕生了。

天公作美,天公也不作美。生了尚煙後,羲和大病一場。葉光紀被嚇得失魂落魄,訪遍名醫,讓他們來診斷,都查不出原因,只推測是生育所致。後來,他幾乎散盡家財,請來了帝都的醫聖,總算得到了診斷結果:

“你們這女兒雖然生得和她母親神似,但她體內充盈的是日之神力,與外祖母、母親的夜月神力是相斥的。生了這樣的女兒,令夫人耗盡神力,身體不堪負重,能保住性命已是大幸,可別叫她再生了。”

此後,羲和像變了一個人。她不再花大量的時間去聆聽風的聲音,欣賞山的顏色,只心如止水,照顧女兒,操持家務。這種改變不是一朝一夕的,但隨著時間推移,那個機靈仙氣的少女漸漸死去了。

葉光紀自然愛極了女兒,可是,他也在悄然改變。

他開始頻繁探望因他飛升而飛升、婚後被他忘卻在仙界的父母;他想起了兒時父親所言“不忘貧窮,不忘進取”的諄諄教誨;他反復惦記父母要他多子多福的期望;在他追逐功名的路上,曾經無數嘲笑他、激勵他拼盡全力的聲音,在他的腦中,一天比一天響亮起來……

曾經伴隨了他大半生的野心與銳氣,一點一滴地,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又是一個春暖花開,桃李爭艷的日子,他與友人到戲園子聽戲,見花旦凝酥體,楊柳腰,粉香膩玉,金鳳釵橫,對他頻送秋波,他只避開了眼,正色道:“在小城裏住得久了,我發現還是大都城好。有風雲際會競春闈,廣育英才頌聖輝。”

一友人笑道:“還有十裏紅樓迷翡翠,花花世界醉蛾眉。”

另一友人撐開折扇,將扇柄一轉,指向戲台子上的花旦:“更有溫香軟玉榻前杯,楚館秦樓娼女跪。”

友人們一齊大笑起來。

見那花旦頻望葉光紀,眼波流轉,含情脈脈,友人又道:“嘖嘖,我們來戲園子,都是一擲千金,買姑娘笑。可光紀兄來戲園子,仿佛是來跟姑娘們談情說愛的。”

葉光紀只擺手道:“瞎何言哉,瞎何言哉!我什麽都沒做,兄弟此言過矣。”

“正是什麽都沒做,才令人萬般羨慕啊。”友人知他與羲和伉儷情深,笑嘆,“葉郎成了親,真乃人生一大憾事也。”

另一友人道:“你這淺薄之人,也不瞧瞧人家媳婦兒是誰。帝京生的寵兒,昭華氏的女神,對光紀兄又是一往情深。外面的庸脂殘粉,俗花艷草,如何比得了?都入不了眼啦。”說罷大笑起來。

葉光紀出神須臾,才跟著笑起來:“兄弟們見笑了。”

這一夜回家,他坐在四匹天馬拉的大輦中,用修長的食指挑開畫簾。一輪明月高掛長空,映襯著簾下這張風流韻致,如詩如畫的容顏。他長眸微微眯起,眺望窗外九蓮夜景:城內有懸浮的仙樓雲閣,華燈錦車;城外有漁火明舟,長河遠山。在這星河之中,在悠悠青史的熏陶下,神城已與日月都融為一體,成為了九重天上的璀璨明星。

九蓮真美啊。

不,不止九蓮。

整個神界,都很美。出了金神天,還有神殿、營地、鑄幣廠;方樹、霞灣、千燈海;酒館、戲園、風月樓;神廟、書宮、盤古手。他神往了多年的六界之巔,原是如此大,如此多姿多彩。

人生苦短,只此一次。他已走到了今天,若不能成就雄圖大業,子嗣綿延,在歷史長河中留名,豈非憾事。

為何成親的這些年裏,他不曾感知到?

或許,是因為心思都放在了羲和身上。那些年歲裏,他只堅定地認為,只要有羲和,他便擁有了全世界。別說功名,即便絕後,也都無足輕重。

可這一夜回家後,見妻子抱著女兒靠在榻上睡著了,她未施粉黛,略顯憔悴,葉光紀發現,他對她的感情,只剩下了感激涕零,還有因她付出太多而生出的憐憫之意。

“你回來了……”羲和醒來,來不及扶起淩亂的發絲,便低頭觀察女兒,“噓,走路小聲些,煙兒剛睡著。”

葉光紀輕手輕腳地走向妻女。

小尚煙睡得很沉,眉毛淡淡的,眼縫長長的,在那額心的淡金花印映襯下,皮膚晶瑩透亮,白得會發光。因在母親懷裏極其舒適,她微微展開眉心,肉肉的小包子手也展開了,毫無防備,弱小而可愛。

可是,看著女兒如此可愛的模樣,在葉光紀的腦海中,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一閃而過。

僅僅是有了這樣的念頭,他都覺得自己罪該萬死,愧對良知。

他逼自己打消這個念頭,摸了摸尚煙的小腦袋:“煙兒真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