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0章 山高水闊,後會無期

劉立杆從山上下來,天已經開始黑了,他走到了堤壩上,站在那裏朝四周看著,水庫裏船塢那邊,所有的船只都已經回來,只有邊上不遠的遊泳場,還有稀稀落落的幾個人在遊泳,農家樂的安全員吹著哨子,也在勸大家可以上岸了。

所有的水上活動,出於安全考慮,在天完全黑下來之前,會全部結束,接著,場地的燈光也會全部熄滅,只留下一兩盞照明燈。

這裏人影稀落的時候,魚味館那邊卻已經熱鬧起來,透過巨大的玻璃,可以看到裏面人影幢幢、觥籌交錯。

劉立杆呆呆地站了一會,他不想回去,信步朝堤壩下面的碼頭走去,走到鐵橋那裏的時候,工作人員正準備鎖門下班,劉立杆走過去說:

“等等,我要劃船。”

工作人員回頭見是劉立杆,把門重新打開。

劉立杆過了那道鐵門,和工作人員說:“你下班吧,我等會回來,把船停到魚味館下面。”

魚味館下面,那一排排的網箱中間有一道棧橋,棧橋的頭頂,他們捕撈隊的漁船停在那裏。

工作人員說好的,劉總。

鎖門走了。

劉立杆坐到了手劃船上,這個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劉立杆把船朝水庫的中間劃去,他下意識地就想離開所有的人聲和燈火,到一個完全沒有人跡的地方,他要一個人靜靜地待著。

劉立杆在黑暗中,一邊劃著,一邊眼淚就流了下來,嘴裏念念有詞:“老孟,對不起!對不起了,老孟……”

一直到了四周的燈火都遠去之後,劉立杆這才停止了劃槳。

剛剛,老喬的一句話觸動了他,老喬說,亡命天涯的日子不好過,老孟肯定是積郁成疾,才會離開這個世界。

劉立杆認可老喬的這個說法,他覺得老孟和自己還是不太一樣,老孟是那種注定不甘寂寞,到了哪裏都想轟轟烈烈,鬧出很大動靜的人,他是一個在熙攘的人群中才可以生存的人,要是讓他像自己這樣偏安一偶,那會要了他的命。

果然,他這麽早就離開了。

劉立杆想到第一天認識老孟的情景,想到了這麽多年,他們一步步一起走來的情景,這麽多的往事,沒想到真的就已經變成了煙,沒有了老孟,連這些往事,都好像沒有地方錨定了。

劉立杆不願意相信這是真的,但又不得不相信這是真的,老孟真的已經離開了,在金華火車站慌亂中的一別,是他們的永別。

訣別。

老孟已經走了,走了,走了……

而這一切的源頭,還是PTA之戰,還是老倪和那些紹興人,劉立杆想到,不是別人,就是自己把老孟帶到這個賭命的遊戲中間來的,如若不然,老孟現在肯定還和張晨一樣,健康地活在他的南京。

劉立杆因此深深地自責,他覺得不是別人,也不是什麽狗屁的肺癌,害死老孟的是自己,要是老孟一直留在南京,每天可以站在南京的最高樓上俯瞰著下面,他什麽屁事也不會有。

那裏,才是老孟真正應該待的地方,才是他的主場,而誘惑他離開自己主場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

劉立杆坐在那裏,眼淚不停地流,手中的木槳已經滑落到水裏,他也沒有發覺。

他一邊回想著老喬和他說的話,一邊咒罵著自己。

他想自己這他媽的,做的都是些什麽事,害死了老孟不算,還差一點害死張晨,人家搭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在給自己擦屁股,收拾自己留下的爛攤子的時候,自己做的,不過是和女人在鬼混,你他媽的,真的以為自己可以一走了之?

出來混遲早都是要還的,你沒有還,那是因為有人在替你還,老孟搭上了他的命,張晨差一點也搭上他的所有,有你這樣的兄弟和朋友,他們大概只能自認倒黴吧?

劉立杆呆呆地坐在那裏,要是自己不識水性,他就一頭紮進水裏了,可惜他從小是在新安江邊長大的,水性很好,水是淹不死他的,人的求生的本能,會讓他垂死也做出掙紮,除非他能夠先自縛手腳。

劉立杆在船艙中間倒了下去,呆呆地看著頭頂,這山溝溝裏的夜空特別的深邃,滿天的星星又大又涼,就像一個穹頂罩住了自己的頭頂,每一顆星星看上去都是那麽孤傲,它們一起發出了冷笑,在譏嘲著他。

真他媽的好兄弟啊!

一顆顆星星在拼湊著,拼湊出來的是孟平的臉,張晨的臉,他們的臉在劉立杆的眼前不停地變幻,讓頭頂的星空都模糊了,劉立杆用後腦勺撞擊著艙底,發出咚咚的聲響。

他的手機響了,他看了看,是張晨,這鈴聲就像一把針,密密地紮在他的心頭,他把電話摁掉了。

鈴聲不屈不撓地再次響起,劉立杆知道,只要他不接,這電話鈴聲就會一直地響下去,劉立杆隨手一揚,手裏的手機飛了出去,“撲通”一聲掉進了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