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8章 一個創可貼

張晨一個人爬到山頂,找了個樹蔭坐下來,汗流浹背,心情卻沒有如預期的平靜下來。

他想起那天和賀紅梅、小芳在這個山頂,賀紅梅說,她不喜歡這裏,這個地方太不真實,容易把自己與世界隔絕開來。

張晨苦笑了一下,自己眼下不就是這樣嗎,爬到這山頂,就是想把自己和世界隔絕開來,以為到了一個世外之地,所有的煩惱也會跟著沒有了,但是可能嗎?

人的煩惱來自於人的內心,而不是環境,那些常常發出時過境遷感慨的,那也是你對境太在意,才會感知到它的遷,如果處於一種麻痹的狀態,就是鬥轉星移、天翻地覆,你也不會為之所動。

很自然地,張晨會回想起自己昨天和慧娟的點點滴滴,他不得不承認,哪怕是到了現在,在陽光燦爛之下,他再回想起來,那也是一個美好的體驗,如果慧娟現在就在身邊,張晨都沒有把握,自己會不會在這個不真實的地方,和慧娟再來一次。

身體很多時候,總是會先於我們的理性,呈現出它的真面目,那些饑腸轆轆的人,面對食物,幾乎連思考的余地都沒有,男人面對美女,面對一個你欣賞的女人,身體更會很自然地表現出亢奮,理性是用來抑制這種亢奮的。

聖人之所以是聖人,就是他能夠讓自己的身體,總是顯得那麽的不真實,張晨覺得,自己不是聖人。

張晨看著眼前的一切,氤氳在一片光霧裏,大概正是這片光霧,才會給人帶來不真實的感覺,如同是在夢裏。

他很有把握,慧娟要是到了這裏,也會驚嘆,她不會說她喜不喜歡,更多的會是,只要有你在,去哪裏都是好的,這和小昭又是多像。

張晨搖了搖頭,他又有了心疼的感覺,這種心疼,是他覺得,自己把什麽美好的東西擊碎了,把他和慧娟,原來自認為純粹的關系,把他和賀紅梅,那種單純的愛,甚至把他對自己的想象和刻意,都擊碎了。

一地雞毛。

我變得不單純了?張晨記得慧娟這樣問過他,張晨很想告訴她,不是你,是我變得不單純了。

每個人都有喜歡的自己,要是讓張晨自己選,他喜歡那個在劇團,在高磡上那個單純的、屌屌的自己,誰都可以不買賬,什麽事都可以不在意,因為不在意和不買賬,就心無掛礙,沒有那麽多的患得患失,甚至蠅營狗苟。

張晨拿出了自己的手機,他找到了賀紅梅的電話,盯著它看,卻沒有撥打出去,他想賀紅梅現在會在哪裏,橫店?還是北京?賀紅梅總是會有那麽多的自己不知道,不是透明的,所以才會惹得自己去猜測。

張晨想到,自己從今天,不是,從昨天開始,對賀紅梅來說,也變得不透明了,比如,為什麽沒有接電話,為什麽一直也沒有回電話過去。

張晨伸手拔了一根不知道什麽名字的草,放在嘴裏嚼著,有點苦澀,一如他現在的心情,張晨想到了,是不是這個世界,每一種心情,就會有一種味道去契合他,那麽多的人心情不好的時候,會去喝酒,酒就是心情不好的味道嗎?

張晨盯著賀紅梅的電話看,這一串的數字,熟悉而又陌生,把它們一個個拆開來的時候,它們都是沒有意義的,把它們組合在一起的時候,它們的意義就出來了,比如,可以組合成一個路牌,一個賓館房間的號碼,可以像這樣,組合成一個電話號碼。

還可以組合成你的身份證號,代表你的存在與不存在,可以組合成報表上的一串數字,把它們放在左邊還是右邊,對一個公司又是不一樣的,放在左邊是資產,右邊是負債,左邊可能是應收款,右邊可能是應付款,位置的移動,能決定公司的生死,這是多奇妙的事情?

張晨用手指擦著手機的屏幕,這一組數字,沒有變得更清晰,也沒有變得更模糊,但這組數字,代表的卻是一個人,一個他所熟悉的聲音,撥出去,他就可以聽到。

張晨的手放在撥出鍵上,卻沒有勇氣按下去,一如昨天晚上,他的手指放在慧娟房間的門鈴鍵上,沒有辦法按下去,這一個鍵按下去,他能聽到的是一個熟悉的聲音,那一個鍵按下去,他能擁有的是一個滾熱的身體,孰是孰非?

我不知道!

張晨感覺好像有誰在問著這個問題,他仰起頭來,叫了一聲,頭頂卻什麽也沒有,除了馬尾松的松針,還有就是藍天,湛藍的藍天,藍得有些不像話,讓人想哭。

張晨嘆了口氣,垂下了頭,也垂下了手,他把眼睛閉起來,坐在那裏,好像是要睡著了。

山頂的風呼呼地吹,吹亂了那些草和樹葉,也吹亂了張晨的頭發,和他豎著的T恤衫的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