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40章 照麽死蟹一只

杭城自行車輻條廠在運河邊上,離廠門口不遠,七八十米處就是拱宸橋,拱宸橋是杭城最高最長的石拱橋,東西橫跨京杭大運河,是京杭大運河到杭城終點的標志。

在水路還是出行的主要途徑的年代,那些北上進京趕考的學子,做生意的客商,或者被貶官回鄉的落魄官僚,他們沿著大運河日日夜夜,昏昏沉沉地往南行走,看到拱宸橋時,心裏才會落定,得意失意,有錢沒錢,過了這個橋,那是終於回到家了。

以後的日子,以後再說。

運河上運砂石和煤的水泥船,突突突突地行駛著,走半天也好像還在原地,運糞的人工手劃駁船已經過去,但那淡淡的糞臭還彌留在四周。

劉立杆到了這裏,心就涼了大半截,這個地方,根本就不是他該來的地方。

劉立杆帶著範建國,走到了橋頂看看,拱宸橋的這邊是一大片的工業廠房,不僅有杭城自行車輻條廠,還有比它規模大好多倍的杭一棉和杭絲聯,這些廠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冷冷清清,廠區裏幾乎看不到什麽人車,所有的煙囪都不冒煙。

一看這一片工業區,就是被時代丟棄在了這裏。

也難怪,這些都是被新興的鄉鎮企業和民營企業,吊打得最厲害的行業,棉織廠、絲織廠,哪裏幹得過柯橋、吳江、盛澤和嵊縣的企業,輻條廠又哪裏幹得過永康、武義的那些五金廠。

橋的那邊,是一片老城區,狹窄的街道,一色低矮破舊的房子,看上去就像是一片貧民窟。

範建國在邊上說,這種垃西地方,沒有前途的。

劉立杆也覺得沒有前途,至少是暫時不會有前途,你就是在這一片工業廠房中間,再矗立起一個“錦繡家園”,賣給誰啊,對這一片老廠區的人來說,溫飽比房子更重要,而對橋對面的人來說,住到橋這邊,大概都像是被推過來砍頭了,還要他自己花錢買房。

口袋裏有沒有錢還不知道,就是有錢,被雷接連劈到三次,大概也不會昏頭到對面買房,劉立杆知道,在中國,很多河的兩岸,雖然被橋連在一起,但他們的鄙視是根深蒂固的,比河還深,就像上海人“寧要浦西一張床,不要浦東一間房”。

範建國還在催促說好走了,劉立杆說,坐坐,抽支煙再說,他覺得心裏有什麽東西,好像還沒有想明白。

兩個人在橋欄杆上坐下來,抽著煙,劉立杆俯瞰著離橋不遠的杭城自行車輻條廠,廠區的面積不小,應該有一鳴食品廠的兩倍多,整個廠區裏面空蕩蕩的,只有兩幢宿舍樓裏,好像還有一些人活動的身影。

有一幢廠房,直接就建在運河的河岸上,並排兩個排水口,一個還在往運河裏汩汩地排著汙水,這大概是宿舍樓裏的生活汙水。

還有一個排水口是幹的,但從排水口一直到下面運河,有一道被化學品和油汙浸染的,深褐色又夾雜著暗綠色的水漬,貼近水面的石磡縫裏,長出了幾株野苧麻,遮擋了一下,才讓這道水漬,看上去不顯得那麽刺眼和醜陋。

劉立杆判斷這個車間,應該是輻條廠的電鍍車間,這個排水口,是用來排電鍍車間的工業廢水的,從這個排水口幹枯的程度,看得出來,這個廠已經停產好多年了。

劉立杆盯著這一大片的工業廠區看,茲茲地抽著煙,有船從橋的那邊鉆進橋洞,對面欄杆上的人都站了起來,跑到了橋中間,接著坐在這邊橋欄杆上的人也站了起來,逃到了橋中間。

範建國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麽,想了一會猛然醒悟,趕緊站起來逃開,轉身看看,劉立杆還坐在那裏,眼睛死死地盯著橋下的那片廠區看。

“熬燒熬燒,劉總!”

範建國叫了一聲,但已經來不及了,船頭已經從這邊橋底下出來,噴出的煙把劉立杆整個人都籠罩在裏面,一股刺鼻的柴油味夾雜著熱浪,撲面而至,差點把他掀翻,掉下橋去,幸好範建國沖過來拉了他一把,把他拉離了橋欄杆。

再看劉立杆,外面棗紅色的夾克和裏面的白襯衫上,都是黑色的芝麻點,頭發一綹綹結餅豎立起來,臉上也都是麻子。

很多人圍過來,都看著劉立杆笑,劉立杆自己也很想笑,卻笑不出來。

兩個人匆匆地下了橋,劉立杆走到了橋堍邊上的碼頭,想洗把臉,卻看到眼前運河的水,黑油油地發亮,邊上還有個人,正在用刷帚唰啦唰啦地刷馬桶。

劉立杆走回來,範建國指著輻條廠大門的方向說,那裏有爿小店。

他們過去,買了兩瓶娃哈哈礦泉水,劉立杆把臉洗幹凈,剩下大半瓶水,劉立杆低下頭,讓範建國把水倒在他頭上,結果頭發沒洗幹凈,倒是浸濕了,沒辦法豎起來,頭低垂在那裏就像認罪,讓範建國趕快去買餐巾紙。